前往古庙的人越来越多,其中不乏诗人游客,他们或三三两两,或成群结队,时而大声交谈,时而放声大笑。
古庙的后山,有一道古老的石阶,一直延伸到了山顶,沿途有许多亭阁,亦有不少古迹和碑文,吸引了不少附庸风雅的文人墨客。
山坡间一座凉亭内外,早已坐满了歇脚的人,阴丽华和几名家仆赫然挤在其中。
边上有几位老者,正拿着一个酒葫芦轮番畅饮,高谈阔论之时,一人说起司马相如的辞赋,言下对那首《凤求凰》十分推崇。
另一人亦有同感,捻须道:“真是岁月无情,令人嗟叹。年轻时常去乐馆听曲,最好听的永远都是司马先生的那曲《凤求凰》,实在回味无穷,如今年纪大了,早已不适合去到那种地方,多年未闻此曲,人生失趣不少。”
这几人自顾自地尽兴而为,言行豪迈,引来不少路人侧目。
人群中忽然走出一名白净少年,向几位老者躬身道:“老人家,请恕晚辈打扰了,刚才听到你们的谈话,这才不请自来。”
这少年不是别人,正是刘秀,他竟追着阴家姑娘的脚步到了这里。
几名老者乍一瞧见刘秀,都脸现惊叹之情,后者早已习惯了别人的这种眼神,他平日里没少被别人这么盯着看过,这都是因为他那奇特的面相。
“你有何事?莫不是想讨口酒喝?哈哈……给,都是性情中人,无需见外。”
“人家都说了,那是听到我们几个老头子的谈话才过来的,肯定不为这口酒。”
“诶?他肩上的布袋,瞧着像一把琴……”
刘秀拍拍后背之物,笑道:“老人家所言不差,这是一把琴。小子不才,也是琴曲爱好者,正好会弹那曲《凤求凰》,愿来献丑,只求博得诸位老人家开心一笑。”
几名老者登时抚掌大笑,道:“快快有请,我等求之不得。”
刘秀解开背上的包裹,露出一把琴来,当下席地而坐,取琴于膝。他一手轻抚,试了一下琴音,瞥眼瞧了阴丽华一眼,见她正漠不关心地望着远处。
那老者道:“音色清脆,是把好琴。公子请罢,我已等不及啦,哈哈……”刘秀微微一笑,当下把头一扬,双手按往琴弦,一阵悦耳的琴声悠扬而起。
他唱道:“
凤兮凤兮到他乡,遨游四海苦彷徨。
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遇海棠!
楚楚女郎十倚栏,笑迩人遐毒我肠。
何缘交颈为鸳鸯,莫使日夜眼欲穿!
凰兮凰兮从我栖,琴瑟和鸣永为妃。
交情通意心和谐,盼得相从头三垂?
双翼俱起翻高飞,万里层云永相随。
……”
刘秀对音律极有天赋,尤爱古琴,技艺之高超在当世亦属上流,此曲一起,路人停足观望,憩者翘首寻音,惊叹之声此起彼伏。
琴曲终止,余音似乎还在林间环绕,众人大多意犹未尽,不肯离开。
“哈哈……”那老者发出一阵大笑:“妙极,妙极。琴弹得好,词也改得好,令人耳目一新。”刘秀却有些心不在焉,脸色惨淡地道:“老人家过奖了。”
他刚才所唱已毫无保留地表露了自己的情意,并大胆直言,对方若是同意,便点三下头以作回应。然而一曲已尽,伊人始终不闻不问,随着家仆往山下去了。
他一时心灰意冷,默默将琴收起,却听那老者道:“年轻人,听你所唱,似乎已喜欢上了一位姑娘,但对方不知你的情意,是也不是?”
刘秀被人道破心事,既卑且慌,匆匆道声“晚辈告辞”便黯然而去。
“年轻人,老朽刚才听你一曲,这里有一句良言作为回报。拨云终能见日,凡事贵在坚持。”那老者追出几步,望着刘秀远去的背影一阵轻叹。
泉水中,刘宸猛地睁开双眼,纳气吐声,妘绮柔嘤咛一声,张口吐出一口淤血。
“大功告成!”他收回双掌,缓缓站了起来,“你试运一下真气看看。”
妘绮柔略一调息,而后欣然道:“热毒已清,经脉已通,真是太好了。”她站起身来含情脉脉地望向对方,又道:“谢谢你啦!你没什么事罢?”
“我能有啥事!耗了一点真元而已。”他眉毛一扬,笑得颇为得意,“这次又让我发现一个窍门,原来我在水中为别人疗伤,也能事半功倍。”
“嘻嘻……既然咱们都没事了,这便去找青儿他们罢?”
“你伤势初愈,需要休息一下,等我抓条鱼来,给你补补身子。”
“你怎么抓?这水中有鱼吗?”
“这里水温太高,自然没鱼,下游肯定有的。我自小便在师门的后山溪谷摸鱼,每次都不会空手而回,你就在这里等我凯旋而归罢,哈哈……”
“你莫要走得太远,我……一个人害怕。”
“知道了。”他说着便往岸上爬去,岂料刚一站起,锁骨“缺盆穴”处陡然传来一阵剧痛,当下头晕目眩,跌了一跤。
妘绮柔忙爬上岸来将他扶起,急道:“你怎么了?”
他强笑了一下,面色痛苦地道:“封印的真气似乎太多了,需要立刻引导,将之转化为地龙真气。”她道:“那你赶紧运功导气罢,若有需要我的地方,千万别客气。”
刘宸点了点头,盘腿在原地坐好,勉强把散乱的真气归于丹田。
有了上次的经验,他知道只要经脉内的地龙真气空虚,封印在锁骨“缺盆穴”处的真气便会激荡起来,自发地带动阳维脉,再由阳维脉贯通胸、背诸穴。
但是怎么才能让经脉内的地龙真气空虚呢?除了慢慢耗尽之外,唯一的办法便是将之引走,“匿藏”起来,至于藏在哪里,他却不知道。
他当时只想到可以把热毒吸纳过来进行封印,却没想到有封印不住的可能,更没想过一旦封印不住,又该怎么办。
他心中琢磨道:“既然天、地二龙真气可以合而为一的,我何不试着将地龙真气往手太阴经脉里引去,天龙真气正是始于此经脉之中。”
情况越发糟糕,他猛一咬牙下了决心,遂将体内的地龙真气迅速聚起,沉往丹田,而后引往胸腹,但真气至此却再难上行,只得在胸腹诸穴间乱窜。
这可如何是好?如今已没有退路,若不突破这道难关,大祸将至。
值此生死关头,他脑中突然浮现出几条胸腹间的行气路线,几句晦涩难懂的口诀,平时从来不会用到,但恰与此时此刻的经脉异象十分吻合。
这不正是那幅残缺的经脉图?他一个激灵,似有所悟,依着图中的行气方法,引着真气在胸腹间的经脉中曲折往复地行走起来。
阴维脉内越发清凉,蓦地生出了一股寒流,往胸腹蔓延而去。
这不是与之前阳维脉出现的异动如出一辙吗?他心中一喜,自信已明白其理,当下再不多虑,大胆地把地龙真气往阴维脉引去。
果真如他所料,阴维脉内真气激荡,一阵抖动,无数股寒流直往四肢百骸里钻去,胸前“中府穴”蓦地生出感应,将部分地龙真气吸纳在内。
这中府穴正是手太阴经脉的源头之穴,为阴消阳生之始,地龙真气一入此穴,静可固本培元,动可滋阴生阳,百利而无一害。
如此一来,体内的地龙真气已被他成功“藏”起一部分,阳盛阴虚之下,封印在缺盆穴处的真气自发地倾泻而出,冲向阳维脉。
一切都如愿而至,接下来就熟门熟路了,但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他虽然有了上次的经验,却还难以运用自如,这股倾泻而出的真气来得太急,登时将他经脉震伤。
他勉强将那团灼热的真气控制住,往日月穴聚去,几经挣扎之后,总算有惊无险,经脉内归复清凉,真气盈盈却无胀痛之感,只是胸口闷得利害。
他张口喷出一口鲜血,胸中的窒闷之感倒是减轻了不少。
妘绮柔见此情景,吓得脸色煞白,惊叫道:“你感觉怎样?”
刘宸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道:“还好天助我也,让我摸对了法门。不过一时尚不能运用自如,伤了经脉。”他喘息了一阵,脸上尽是兴奋之色:“这次因祸得福,我已想通了修练「天地潜龙」剑法的奥秘了,哈哈……咳……”
她一阵心疼,道:“瞧你都成这个样子了,还笑得出来。”
他打坐调息了一阵,面色好了许多,不过满身血渍,样子挺吓人的。
“咦——”他忽然惊叫了一声。
“又怎么了?你不要吓我……”
“哈哈,没事,我突然发现体内的经脉似乎又扩张了。”
“当真?如此说来,你之前的种种猜测都是对的,此刻连我都不得不感叹你师门武学之博大精深,若说它有夺天地造化之能亦不为过。”
“哈哈……我抓鱼去了。”
她皱眉道:“还是别去了罢?我不放心。”
他一个腾空翻得老高,顺手摘下一根树枝,走到她身前,为她戴在头上,道:“送你一根碧玉簪,哈哈……看我像有事的样子吗?”
二人四目相对,眸中尽是浓浓的情意,只此一顾已胜过千言万语。
她终于放下心来,笑道:“好罢,快去快回。”刘宸应了一声,蹦跳着去了。她便回到泉水中,把头上的树枝摘了下来,一个人在那里把玩。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他果真捧着一条巴掌大的鱼从岸上奔了过来:“我回来了,哈哈……真是天助我也!一下去就摸到条大鱼,你看,肥得很哩。”
“这么快就回来了,嘻嘻。”“心中惦记着你,抓到一条这便回来了。”“哎呀……这鱼是抓到了,可怎么吃啊?”“这个难不倒我。”
他往怀里一摸,手中已多出一团巴掌大的东西,哂道:“看我有乾坤袋。”
“嘻嘻……里面是什么?”
“天地无极,乾坤借法,变——”他解开袋子,现出一副打火石来。
“哇,里面竟然没湿,你这乾……坤袋真好。”
“那是自然,能让我随身带着的东西,肯定都是宝贝,你再瞧这上面的图案,一笔一画都栩栩如生,必定出自名人巧匠之手,这可是西域王国进贡给……咳……”
“西域进贡过来的东西不是该在皇宫里放着吗,却怎么到了你身上?”
“哎呀,我也奇怪啊,这东西怎么到了我身上呢?嘿……时间长了记不清了,反正它已经跟了我好久了,早已与我心灵相通,不分彼此了。”
她听得摇头轻笑:“你这人……”
他似乎怕人追问这东西的来历,岔开话题道:“柔儿,咱们赶紧拾柴生火,尝尝新鲜的烤鱼,嗯……顺便把衣裳也烘一烘,一起边吃边聊,岂不快哉?”
她第一次听到他这么亲热地称呼自己,当下羞红着脸,温顺地点了点头。
他在附近找了些枯枝须草,不一会便生出一堆火来,后从靴子中取出一把短刀,砍下一根细长的树枝,将它削出一个锋利的尖头,把鱼穿上,架在火上熏烤。
他又砍下几根树枝,搭成一个架子放在火堆旁,遂将全身衣裳脱下,烘在上面,顺手拾起地上一把树枝围在下身,用藤条捆好,算是新的下裳。
“诶……”他来到溪水边上,向她招了招手,但只说出一个字,接下来的话似乎难以启齿,一时像个犯错的孩子一样,光着上身傻傻地站在那里。
妘绮柔见了他这副模样,登时脸颊绯红,头也不敢抬起来。
他转过脸,支支吾吾地道:“你把衣裳都……脱了罢,放到岸边,我好拿去火堆旁烘干。”她细声道:“知道了,你先到旁边去。”
他如释重负,道:“我去看看鱼烤得怎样了。”
过了一会,妘绮柔喊道:“可以了。”刘宸应了一声,屁颠屁颠地奔了过去,低着头将衣裳取走,放到火堆旁的架子上,但架子太小,似乎有些放不开了。
为了腾出空间,他将自己的长袍取下,用手脚撑开了烘。
在他的细心劳作下,长袍很快被烘干了,他来到岸边,放下长袍,转身道:“你先穿上我这件袍子,到岸上来罢,在水中泡久了不好。”
她一个人在水中待着,有些孤独和害怕,当下应道:“那好。你……”
他立刻会意,往回走了几步,在一块大石旁趴了下去,只露出两只脚丫,道:“我在这里帮你把风,你上来穿衣裳罢。”妘绮柔抿嘴笑了一下,便即上了岸。
她身材高挑,穿了刘宸的衣裳还挺合身,当下偷笑一声,轻轻走到大石边上,踢了他一下。刘宸“惊叫”一声蹦了起来,向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啧啧赞道:“真俊,在下自叹弗如啊。这袍子被我穿着,算是埋没它的光彩了。”
她笑骂一声:“总是油腔滑调。”刘宸傻笑着,将她领到火堆旁边,铺上一把树枝让她坐下,而后自己也厚着脸皮挨在她身边坐了下去。
两人都不敢看对方,各自把头侧向一边,呆呆地望着远处。
眼见气氛有些尴尬,刘宸壮了壮胆,打破沉寂道:“妘姑娘,你师承何门,可否告知一下?日后有缘路过,好去拜访。”
她讶道:“师门?哦,其实我并不是江湖中人,没有什么门派之说。我来自一个古老的家族,祖辈都隐居在雾灵山的一片深谷里,世代守护着‘明月宫’,那里与世隔绝可不好找了,你得先到蓟城的风氏药铺,表明身份后,自会有人带你前去。”
刘宸只是找个话题随便聊聊,没想到对方回答得这么仔细,生怕自己不去找她似的,当下笑了笑,道:“我记住了。你们究竟丢了什么东西,以致劳师动众?”
“那是明月宫历代传下来的圣物,据说已有千年之久,族中曾有传言,它关系到一个巨大的秘密,绝对不容有失。嘻嘻……依我看啊,那片深谷中,到处都藏着秘密,这又何足为奇?就连宫中的两尊神像,大家都是众说纷纭,弄不清具体的来历。”
“什么神像?”“一尊是女娲像,一尊是祝融像。”
他惊呼一声,道:“祝融?传说妘姓是祝融的后人,看来果真不假。”
“族中的长辈都说祝融神是我们的祖先,但是大祭司又说,女娲神和祝融神本就是同一个人,只是在世间出现了两种身份。嘻嘻……我才不管这些久远的事情哩,他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罢,有这闲功夫,还不如去谷中看蝴蝶。”
刘宸越发感兴趣了,问道:“你很喜欢蝴蝶吗?平日里都爱去哪里玩耍?”
她点了点头,道:“谷中有个奇特的地方,一年四季都暖风和煦,即使在大雪封山的时候,那里却依旧芳草遍地,泉水叮咚,景色可美了。我一得空便和青儿去那里玩,看着美丽的蝴蝶在花丛起舞,鸟儿在枝头欢唱,野兔在林中追逐……”
听她描述,刘宸心中浮现出一幅仙境般的画面,叹道:“真有这么美的地方吗?能否带我去瞧瞧?”她嫣然一笑,羞答答地道:“一般人可去不得,那里是明月宫的圣地,只有住在明月宫的人才可以。”
“那还不简单,你也是妘家的人,便与管事的说一声,让我在明月宫住下不就成了?然后咱们带上干粮,在那里玩个一年半载,不……十天八天的也好啊,我保证给你抓好多好多的蝴蝶……”他突然发现气氛不大对劲,对方的表情越发羞赧起来。
过了半晌,她幽幽道:“自从娘亲离世之后,便由我继承了明月宫的宫主。蝴蝶自由自在地飞舞那才好看,你去抓它们做什么……”
刘宸顿然醒悟,愕然道:“原来……啊……我早该想到的,难怪大家当着我的面称呼你的时候,表情都怪怪的,原来就是合着伙瞒住我这一个外人啊?”
她歉然道:“当时敌我难分,也是情非得已。”他两眼一翻,道:“那好罢,既然宫主都这么说了,在下只有唯命是从,做个糊涂蛋算了。”
她见刘宸说得可怜,失笑道:“这不已经连真实姓名都和你说了嘛,就不要生气了好不好?”他道:“那得罚你唱首歌给我听。”
“不成,不成。唱歌我可不会。”
“姑娘家平日里不就喜欢弹琴唱曲么?你说不会,我可不信。”
“我自小在谷中长大,基本都是在明月宫里待着,那里规矩很多,别说唱曲了,连大声说话都是不能的。这是我第一次出谷,哪会唱什么歌?”
刘宸闻言心中一酸,哪还忍心与她为难?喟然道:“原来你比我还要孤苦,那种没有亲人没有自由的日子,真是难以想象你是怎么度过来的。”
“还好有青儿陪我,时刻照顾着我……”
“看得出来,青儿姑娘很会照顾人,很体贴人。”
“你能对她好一点吗?但也不能……老是想着她。”
“你说什么?”
“哦……没什么,说说你自己罢,你平日里都是怎么过的?”
“我啊?嘿嘿……老是闷在大雪山多没意思,我经常趁着师父不在,偷偷溜出去玩一阵子,有时候玩得兴起,几天都不回去。”
“哎呀,要是被你师父发现,可就糟了。”
“怎么可能不被发现?有好几次,都是被师兄师姐们‘捉拿’回去的。”
“真是屡教不改,野性难驯,哈哈……”
“嘿,你刚才说话的语气,真是像极了我师父。”
二人相继大笑起来,开心得像个天真烂漫的孩子。
“虽然每次回去,都被师父臭骂一顿,喊着要凑我,但每次都让我躲过去了,哈哈……后来才知道,是师父故意放我一马,他其实不舍得打我。”
“你们混元宗的弟子都像你这么胡闹么?”
“当然不是,其他弟子断然不敢私自下山的。我是师父的关门弟子,身份特殊,辈分也高,除了师父他老人家,一般没人管我,嘿嘿……”
“你可真能给你师父抹黑。”
他傻笑了一下,道:“你这会说话,像极了我师姐。”
二人再次大笑,便似一对久别重逢的好友,聊到了心坎上。
“不过啊,这也招来一些年轻同门的不满。有一次,我在练剑的时候,偷偷跑到后山溪谷摸鱼去了,因为那些粗浅的功夫我早就会了嘛,不料这事被两个同门发现了,他们趁我不注意,将我的衣裳藏了起来,害得我捆了一身树枝回去的,嘿嘿……”
她羞涩地笑了笑:“原来用树枝编衣裳,是你的拿手绝活啊。”
刘宸哂道:“那次回来,面子可丢大了,自然也少不了师父的一顿臭骂。师父平日里总爱专研星学术数,向来没空管我,但自那以后便责令师姐天天督促我练功,他自己也隔几日便来考我一番,真是不胜其烦。”
“你醒醒罢,你师父那是对你寄予厚望,不愿你这块良玉顽不成器。”
“这个道理,我长大后才明白的。当时却很生气,便趁着师父睡觉的时候把他的胡子剪了一大截,哈哈……你练的是什么功夫?长辈们督促得紧么?”
“你呀,真是野得很哩。我的武功学自族中的一本古籍,唤作《灵狐拜月功》,这本古籍和‘月神珠’一样,都是族中的圣物,只有妘家的嫡系子孙才能修练。我从小便不喜欢学武,娘亲没有办法,便教了青儿一些武功,好让她保护我。后来娘亲不在了,我为了担起守护明月宫的重任,这才开始学武。”说着又露出了忧伤的情绪。
刘宸为了哄她开心,便道:“哟,原来你学灵狐功是半路起家,却也这般了得,一鞭子便把那段臭木头抽得屁股朝天。”她见刘宸说得有趣,一时笑靥如花。
他两眼一翻,又道:“依我看啊,你八成是狐狸转世来着,可能还是个千年狐仙,要不怎么会灵性如此之高,学武如此之快?快让我瞧瞧,你身后有没有尾巴。”言罢便往她身后瞧去。妘绮柔不依,二人嬉闹了起来,欢笑声响彻山谷,惊走了一片林鸟。
闹了一阵,二人同时闻到一股鲜美的鱼香味,刘宸道:“我瞧瞧。”他走近火堆,便即哈哈一笑:“一会就可以吃啦。”说着把穿鱼的树枝不断地翻转。
烤鱼发出滋滋的声音,香气越来越浓,等到刚好焦黄,他将鱼取了下来,伸到她鼻子下让她闻了闻,她一阵赞叹:“好香啊。”两人便你一口我一口地吃了起来。
一开始,二人还互相谦让,可到得后来,早已不顾吃相,也没了风度,看架势差点就要打起来。等刘宸将整个鱼头塞进嘴里,架上的衣裳已经干了,他拍拍手,将自己的薄衫取了下来,蒙在头上,走到一旁背身坐好,道:“你可以换衣裳了,我给你把风。”
她见刘宸傻模傻样地蒙头坐在那里,心中好笑,抿嘴道:“你可要将风把好了,没有我的吩咐不许乱动也不许回头。”刘宸道:“那是自然。”
她便将衣裳换好,然后道:“我好了,你也换罢。”刘宸取下蒙头的衣裳走了过来,她便将他那件长袍抛了过去,只听啪的一声,内兜里掉下一件东西。
她捡起来一看,见是个瓷瓶,便递了过去,道:“喏,你的东西。”当下却又疑惑了一下,把手缩了回去,问道:“怎么像是姑娘家的东西?”
刘宸道:“谁知道呢,是我捡来的。”她气道:“这么精致的小瓷瓶,我怎么就捡不到呢?”当下越想越气,指着他道:“还不老实交代?”
刘宸苦笑道:“真是我捡来的,就在马车附近,木然第一次找到我们的地方。我打开看了一下,里面有些药剂味,正要仔细瞧瞧,木然他们就来了。”
她见刘宸说得有根有据,疑惑顿消,喜道:“算我错怪你啦,让我瞧瞧。”她拔下了瓶塞,旋即讶然道:“诶,好熟悉的气味。”当下用力一倒,瓶中滚出一团东西。
她便将那团东西在膝上平铺开来,仔细瞧了瞧后,陡然发出一声惊叫。
刘宸道:“怎么了?”她一时惊疑未定,半天说不出话来,过了良久才道:“这是一张易容用的人皮面具,是照着阿南的面孔做的。”
刘宸道:“阿南是谁?那人为何要将面具摘下来?”
“易容时间长,便需要两张面具替换使用。阿南是我的贴身护卫,真奇怪啊,怎会有人假扮他呢?能将面具做得这么精巧的,除了我们妘家,便只有西羌罗刹教了。”
刘宸听得一头雾水,道:“你说仔细些,我帮你参详参详。”
“宛城的彩云馆受到古庙的邀请,会在庙会上献舞,我们这次行动的关键,就是要假冒彩云馆的人混入庙会,出一只奇兵。我们在路上袭击了彩云馆的人,将他们关押在宛城郊外的一所农宅里,由阿南和六名卫士看守,夺珠之后,才将他们放走。”
刘宸听到这里,失声道:“不好!”他一颗心直往下沉去:“真正的阿南怕是已经不在人世了,你们的夺珠计划早已落入敌人算计之中。”
“啊……”这下轮到她失声惊叫,“为何这么说?”
“你想啊,人家既然制出了这张面具,必然已经见过阿南,而那所农宅,也早已不是秘密。以魔门的行事作风,这种事断然不会留下活口。”
“奇怪了,那个地方十分隐秘,怎会被人发现?”
刘宸摇头叹道:“但事实摆在眼前。既然是在车队待过的地方捡到了这个瓷瓶,那么假阿南已经回到了车队,对罢?”
“是的,我被人追到狄老二他们附近时,阿南的确在场。他当时的表情便有些怪异,似乎不认得我,我还以为是他见我受伤,受到惊吓的缘故。他惊愕之下,被追着我来的敌人击中一掌,滚落在地,估计瓷瓶便是那时掉出来的。”
刘宸道:“如此说来事情就糟了,你们后来的行踪一直都在敌人的掌握之中,假冒彩云馆的事简直就是个天大的笑话。”
她惊出一身冷汗,急道:“那现在该怎么办?事情怎会这样的!”
他叹道:“可能打一开始,这便是一个阴谋,你们正一步步地走进敌人的圈套。我们赶紧去古庙,希望还来得及。”
他迅速在大石后面换好衣裳,拉着她便奔了出去。
“你认得路吗?”
“在荒山中胡乱行了这许久,早已不记得来时的路了,先走出这片山谷再说。”
她从身上摸出一张精致的羊皮图,在手中展了开来:“我这里有一张粗略的地图,不知道有没有用处?”他接过来瞧了一下,喜道:“太好了。我陆师伯教过我许多跟踪和反跟踪的本领,方位的辨别和路径的寻找只是基本功。”
他拉着妘绮柔往山坡上跃去,在一块有阳光照射的大石上停了下来,而后捡起一根枯枝立在石头上,仰头瞧了一阵,用石子标出了东南西北四个方位。
“对了,我们就是在这里再次遇到木然等人的,大概从这里跳下了悬崖,又大概沿着这样一个路线走了几十里,现在应该是在这个区域。嗯,我们应该往西北方向走。”
妘绮柔急道:“事不宜迟,赶紧走罢。”他颓然道:“从这根枯枝的影子长度来看,此刻应该到了巳时,我们恐怕已来不及阻止他们了……”
她闻言眼眶一红,语音哽咽地道:“我不管,要去救他们。”
刘宸轻轻搂了她一下,柔声道:“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会陪你一路走下去。”
她感激地点了点头,两滴晶莹的泪珠霎时间滑落脸颊。
“坚强点,还有我哩,不哭了啊,掉眼泪不吉利的。狄兄弟他们吉人天相,定然不会有事。”刘宸提起袖角轻轻帮她拭去眼泪。她浅笑了一下:“谢谢你。”
刘宸微笑一下不再多言,抓起她的小手,便奔了出去。
这荒山中根本就没有路,途中会遇到悬崖峭壁,必然要折而绕路,如此行了一阵,方位便有些偏离。此刻,他二人来到了几棵参天大树之下,抬头望去,那枝叶十分茂密,可谓遮天蔽日,林中连一丝阳光都透不进来,便如黄昏一般。
刘宸不敢大意,他心中明白,万一走错了方位可要误了大事。他便在附近耐心地转了一圈,脑中忽有所思,蓦地眼前一亮,见到一块大青石,此石形状奇特,便如一头奔行的独角牛,他心中一凛:“这不正是狄老二所说的那个地方吗?”
他又仔细核对了一下周围的地形、地貌,突然腾空而起,往一颗大树掠去,俯身在树根处闻了闻。妘绮柔奇道:“你在做什么?”
他陡然哈哈笑道:“就是这个气味,虽然淡得很,但依稀便是。这里就是狄老二所说的地方,也是我要追踪的那个人停留过的地方。我知道怎么走了,跟我来。”
二人发足狂奔,疾掠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