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音教总坛一片繁忙景象,大小船只穿梭般往来于水寨和湖岸之间。
水寨之内,到处张灯结彩,像是要过年一样,路上可以看到成群结队的人,他们是从水寨的津渡过来的,正往清韵台赶去,大家兴高采烈的样子,各带了许多礼物。
白玉川正在一个四面环水的亭中抚弦,这是那一次与刘宸相遇的地方。
他所弹奏的还是当年那首曲子,身旁所放的还是当年那个酒壶。
乐声忽止,他抓起身旁的酒壶,仰头灌了几口,发出一阵奇怪的狂笑。
“什么事?”他忽然发出一声喝问。
那边路口走来两人,都穿一身锦衣,白净无须,是白玉川的心腹之人。白玉川在天音教独揽大权之后,正式给了他们一个响亮称谓,叫锦衣使,在总坛之内高人一等。
白玉川的心腹之人颇多,但是能伺候在他左右的,必定都是些儒雅俊美之人。
形象较差的人,即便能力再强,那也得不到白玉川的正眼相看。
白玉川在教内那是出了名的俊美,他的风度和气质征服了教内的许多男男女女。
他这么做不但没有引起大家的反感,竞相模仿他的人还一天比一天多。
渐渐地,天音教内部掀起了一股爱美的风潮,大家已习惯了这种风气。
白玉川还对所有教众宣称,只要努力表现,人人都可以成为锦衣使,这相当于给大家画了一个饼,能够很好地调动起大家的积极性,还能起到收买人心的效果。
白玉川用人完全有一套自己的方法,他大量收揽心腹,但从不把大权给一个人,经常换着人用,他似乎很喜欢看到手下们为了得到自己的青睐,而争风吃醋的样子。
这种管理方式,换做其他人的话,可能想都不敢想,但是白玉川却把天音教管理得十分融洽,大家都愿意围着他团团转,几乎已把他当成了活图腾一样供奉在心中。
因为受到白玉川的熏陶,很多人都已忘了,天音教原本姓祁。
白玉川对大家说得最多的一个词就是——快乐。
天音教原本有很多教规,令大家很拘谨,但是自从白玉川掌教以来,很多教规都被废除了,祁教主以前靠规矩治理教内,而白玉川靠的是个人魅力。
因为教众的日子过得比以前爽了,白玉川也越来越受欢迎。
那二人已等了一会了,见白玉川雅兴正好,没敢上前打扰,当听到白玉川喝问,这才走了出来,隔着一片水面朝白玉川躬身一拜,齐声道:“见过白教主。”
“诶……”白玉川嫌弃地喝一声倒彩,“名不正言不顺,别让我遭人话柄。”
一人笑道:“不就是差今天一个仪式了嘛,早叫一刻那也无伤大雅。”
另一人道:“谁敢跟我们白教主较真那一日半日的,我一定跟他急。”
白玉川一声大笑,从亭中掠了过来,到了二人身旁。
“是不是去各大派送信的都回来了?”
二人笑呵呵瞧了对方一眼,登时一阵吹捧。
“白教主神机妙算,属下佩服。”
“不但送信的回来了,连结果都和白教主事先估计的一样。”
白玉川一阵大笑,道:“一个都不来?”
二人似笑非笑,答道:“一个都不来。”
白玉川又是一阵大笑,看来他今天的心情确实很好,正所谓人遇喜事精神爽。
“不来正好,他们那些个教主、门主,整天倚老卖老的,若是来了我还得花心思好生伺候着,光是给他们排座就得烦死,哄好了这个,就恼了那个。”
二人坏笑,便即附和。
“那是啊,反正我们已经邀请了,来不来是别人的事。”
“白教主高明啊,即便以后大家斗嘴,那也轮不到别人来说三道四。”
白玉川再笑:“典礼准备得怎样了?”
一人道:“一切就绪,就等吉时到了。”
另一人道:“各坛主已开始到清韵台就座,我们现在赶过去,时候正好。”
白玉川满意地点了点头,甩开两袖,大步而去。那两人跟了上去,拍拍手掌。
空中传来花香,一顶漂亮的绣花肩舆从一片花草上方飘了过来,有四人抬着。
两队提着花篮的宫装女子随着肩舆而来,长长的裙带满空飘舞,成了一道风景。
白玉川有些惊喜,目光往两名锦衣使瞧去。
一人道:“这是我二人特意为白教主准备的仪仗,请白教主过去试试罢。”
白玉川笑骂一声:“庸俗。”心里早已乐开了花。
另一人笑道:“白教主勿怪,我二人书读得少,没有什么品味,虽然事情办得庸俗了一点,但道理是没错的,我们高贵的教主出席这么重要的场合,总该有个仪仗。”
先前那人道:“我们想来想去,也就觉得宫廷风勉强配得上白教主的风姿。”
另一人又道:“我们还准备一俗到底,清韵台的排场和礼乐全用宫廷风了。”
二人说着已扯着白玉川往那边而去。
“嘿……你们两个……真讨厌,我都说了要低调,要从简,还搞这么隆重?”
白玉川假装不依,又笑骂了几句,这才半推半就地上了肩舆。
二人相视一笑,其中一人吆喝了一声:“白教主坐稳了。”
另一人赶紧朝仪仗队伍挥了挥手。
大家便即会意,立刻各司其职,随着一片花雨散落,肩舆被抬了起来。
两名锦衣使哈哈一笑,在前领路,端的是趾高气昂。
白玉川还是第一次坐这花哨的玩意,刚开始真有点不习惯,体验了一下之后,却忽然爱上这种高高在上的感觉,爱上了这种前呼后拥的排场,他忍不住大笑了一声。
美好的时光总是过得那么飞快,不知不觉中清韵台已近在眼前。
到了通向那高台的木桥附近,两名锦衣使朝上头打起了手势,一名值守在那附近的人迅速奔入清韵台之内,一时间钟鼓鸣响,磬声悠扬,气势恢宏而欢乐气息十足。
白玉川精神一振,满脸都是喜悦和激动之情。
地上早已铺了红布,肩舆被缓缓放下,两名宫装女子伺候白玉川走了下来。
一行人沿着红布铺成的鲜明之路上了木桥,从乾位入场。
白玉川在众人眼中出现的那一刻,乐声越发洪亮,仪仗队每走几步,都会往空中洒下一片花雨,此时的场景把白玉川衬托得像是从天宫而来的神仙一样。
有的人连眼睛都看直了,张大着嘴巴傻傻瞧着那边。
白玉川似乎很享受这种被人捧着的感觉,他始终保持着笑容,向大家点头示意。
当他走到最后一道木桥上时,乐声忽止。
有礼者唱曰:“吉时已到,请新一任教主升座。”
曲调忽然一变,有一种王者之气,典雅之风,听起来庄重而神圣。
仪仗队前面的那两名锦衣使笑呵呵地把白玉川往尊位上引,白玉川依然半推半就的样子,但整个脸上都是兴奋之色。想当年,祁教主坐在尊位上时,那是何等威风。
对于祁教主的作风,他当时还有些不屑,但轮到自己当教主时,登觉过瘾。
他的屁股刚落下去,四下一片颂声:“白教主万福攸同。”
白玉川不由自主地大笑起来,他坐在尊位上摸摸这里,瞧瞧那里,一连换了好几个姿势,那种感觉既新鲜又好玩,他忽然觉得,从这一刻开始,人生才算有意思。
以前大家都喊祁教主万福攸同,此刻虽然只改了一个字,但已改天换地。
白玉川不自觉地就模仿起祁教主的样子,站起身来,举杯邀饮。
“承蒙诸位抬爱,我在这里略备薄酒一杯,敬各位,请。”
四下齐呼:“敬白教主!”
待得大家把酒干掉,白玉川指着远近各处的席位,笑意甚浓。
“祁教主给过你们的,我都能给,祁教主给不了你们的,我也能给。”
四下暴发出一片掌声。
白玉川仰天一阵大笑,心情十分愉悦,指着上天道:“我敢跟大家打赌,十年之内,江南的水域将变成一片乐土,教中若是有一人觉得不快乐,那都算我输。”
“快乐……”呐喊声此起彼伏。
在这一阵呐喊声中,各坛主纷纷离席,聚集到白玉川前面的空地,叩拜教主。
“愿花鲸真神的光辉与白教主同在。”
白玉川见了下面那数十名坛主,发出一阵大笑,但忽然脸色一变,阴沉下来。
这把众坛主都吓了一跳,心中登时捏了把汗。
白玉川朝身旁的那两名锦衣使道:“怎不见江陵的邱坛主?”
下面的人都左顾右盼,发现邱坛主真的不在,他们登时低声议论起来。
江陵的位置十分重要,白玉川自然记得清楚,派去的人也是最得力的人,他一眼就看到了下面的大小坛主中少了个邱坛主,这可有些不正常啊,所以他立刻发问。
那两名锦衣使赶忙凑到白玉川身边,说了几句悄悄话。
“今天一早,各坛主就纷纷赶来水寨了,但一直到了午后,也不见江陵来人。”
“属下已派人去江陵打听消息了,因为怕坏了白教主的心情,这才没有上报。”
白玉川的脸上阴晴不定,一时未置可否,他似乎在思考什么事情。
就在此时,清韵台外面传来几声争执,有人被守卫门口的教众给拦下了。
“站住,这是能随便乱闯的地方吗?”
“这位兄台,你看……大家都是自己人,麻烦行个方便嘛。”
“盛会已经开始,任何人不得随意入内。”
“他这个情况……实在很特殊啊,要不然请你进去通报一声?”
“这……”守卫门口的教众有些为难了,他似乎怕坏了教主的兴致而挨骂。
白玉川的耳目何等敏锐,他已将外面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他身旁的两名锦衣使也听见了那边的情况,外面的说话声似乎有些耳熟,忽然一个激灵,终于想起。
一人道:“好像是派去江陵的人回来了。”
另一人道:“可能有消息带回。”
白玉川略一沉吟,道:“让他们进来。”
那人应了一声,急匆匆往门口走去,过得片刻,领来两人。
其中一人留在了那人身边,另一人则走到了一众坛主那里。
白玉川认得对方,那是邱坛主的兄弟,邱坛主每次来总坛都带着他的。
但为何这一次是他独自一人前来?难道邱坛主出事了?
“属下来迟,请白教主恕罪。”说话的是邱坛主那名兄弟。
此人长得有几分清秀,做事也很干练,白玉川对他的印象还是不错的。
白玉川没有动怒,只淡淡问了一句:“邱坛主没来吗?”
清秀汉子悲呼一声,道:“我邱大哥他……被人杀死了。”
此言一出,四下皆惊。
白玉川的面上十分平静,冷冷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那人回忆着道:“就在前几天,江陵一带忽然传出有神器出现,邱坛主为了帮天音教打探消息,自然要去追查一番的,然而他进入云梦窟之后,却再也没有出来。”
“云梦窟?”白玉川有些吃惊,“那可是江湖上最大的黑市。”
那人道:“正是那个地方。那里名气最大的一个人叫敖金,有通天手段,信誉极好,交到他手里的货从未出过问题,道上的人送他一个绰号叫‘金秤砣’,虽然没人见过他的真面目,但很多货主都找他转卖东西,特别是那种交易风险大的珍贵东西。”
“就是这个人,在前不久得了一位神秘货主的三件神器,曾拿出来拍卖。”
白玉川似乎被勾起了极大的兴趣,脱口问道:“什么样的神器?”
那人道:“据说是一种会发光的兵器,能把黑夜都照亮了。”
白玉川登时嗤之以鼻,不屑道:“那肯定是障眼法,世上哪有这种兵器!”
那人道:“可是见过的人都说千真万确啊,不过……那些神器有些破损。”
白玉川笑了起来:“既然是神器,为何会破损?这种鬼话你竟然信了?”
周围的人也都跟着笑了起来。
那人被笑得脸上一红,讪讪顾盼了一阵。
“据说还有更厉害的神器存在于某个地方,会不会是这个原因?当神器遇到了更厉害的神器,破损了也很正常罢。”
周围的笑声渐渐停止。要真是这样,那就值得琢磨一下了。
那人又道:“目前在黑市上出现的神器虽然普通了些,但是只要得到其中一件,就可以获得入场寻宝的资格,且可以带多名同伴前往。”
四下都静了下来,大多数人开始浮想联翩。
白玉川还算清醒:“这些消息都是从哪听来的?你能说得仔细一点吗?”
那人道:“邱坛主出事之后,有两名同去的人逃了出来,大部分消息是从他二人口中听说的,为了把事情弄清楚,我又花了点钱从一些江湖人那里买了些消息。”
白玉川沉声道:“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不管对错,概不追究。”
那人这才放开了胆子,神神秘秘地说了起来。
“有关神器的消息,是敖金放出去的,他是为了吸引更多的人到云梦窟竞价。据说在北方某座大山里,藏了许多宝贝,现在看到的神器,只是九牛一毛。”
有一名坛主道:“既然有这种好事,知道真相的人为何要说出来?”
又一名坛主道:“就是啊,自己一个人悄悄地去寻宝不好吗?”
那人道:“刚开始我也有这种疑惑,但是传出的消息又说,那里非常危险,有不明怪兽出没,需要许多有实力的人一同前去,所以才想了这么个法子到江湖上找人。”
先前那名坛主再无疑问,点头道:“这倒也有些道理。”
四下静了一会,白玉川身后的席位当中忽然走出一名锦衣使,竟然是乐游。
原来祁教主出事以后,乐游和大多数人一样不明真相,被白玉川用一番花言巧语把他骗了过来。白玉川这么做有两个好处,一来可以为自己洗脱嫌疑,二来可以稳定人心,大家都知道乐游和祁家关系极好,笼络住乐游,那等于堵住了悠悠众口啊。
乐游是个天真贪玩的人,对白玉川来说没有什么危险,还能增添不少乐趣。
正因为如此,白玉川在第一时间就把乐游争取了过来。
乐游到了白玉川身旁,露出一个傻傻的坏笑。
“白教主,咱们天音教可不能落人之后,这可是你老人家扬名的好机会啊。”
白玉川见了乐游那傻头傻脑的样子就想笑,但是他终究忍住了。
“你觉得咱们应该去云梦窟凑个热闹?”
“那当然了。”乐游自顾自地发表言论,从不看白玉川的脸色,“我算听明白了,有人在江湖上寻找能人啊,咱们天音教要是抢不到一把神器,那不显得无能?”
他紧接着又道:“不说别的,光是邱坛主遇害一事,咱就不能善罢甘休,否则还不被人笑话咱天音教胆小怕事?要是这先例一开,恐怕以后谁都敢欺负咱们了。”
在天音教估计也就乐游敢这么跟白玉川说话。
白玉川微笑不语,未置可否。
下面已经闹开了,各坛主纷纷发表自己的看法。
“教主,要是被人如此小瞧了,那还快乐个屁啊。”
“教主,难得这么多弟兄聚在一起,你就带大家出去玩玩呗。”
“对对对,是该让江湖上那些井底之蛙,见识一下我们白教主的厉害了。”
……
不知谁喊了一句:“荡平云梦窟,扬我天音神威。”
这个口号登时在清韵台各处响起。
白玉川起身,示意大家安静下来。
“云梦窟又没惹咱们,与那里的人较什么劲?”
他顿了顿,目光扫视着周围。
“咱们遇事要冷静,做事要有分寸,可不能糊里糊涂地把整个江湖都得罪了,还遭人话柄。一句话,冤有头债有主,是什么人惹了咱们,咱们就找什么人算账。”
江陵来的那人忙道:“禀告教主,杀害邱坛主的是济水帮的人。”
白玉川的眉头已皱了起来,琢磨道:“济水帮这是故意给我难堪啊,他们仗着有七绝教撑腰,最近老和我们过不去,是不是?”最后一句是朝着下面的众坛主问的。
下面登时起了一阵附和声,看来大家没少受济水帮的气。
有一名坛主愤愤不平地说起话来。
“济水帮的活动范围越来越往南边扩,已经快踩到咱们的地盘上了。”
此言一出,又一名坛主被激怒了。
“教主,送彩头的来了,咱要是不去云梦窟玩玩,对不起济水帮那些杂碎啊。”
“对对对……”四下一片坏笑声。
白玉川仰天一阵大笑,目中精光闪烁。
“就如你们所愿,明日点齐战船,开往云梦窟,荡平济水帮,扬我天音神威。”
四下齐呼:“白教主英明神武,实乃我教之福。”
白玉川大笑,举杯与众人痛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