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山婧离开药王谷之后,沿着五行山山脉的东麓北上,行二百余里,到真定国。
真定国下辖四城,是孝武皇帝从常山郡分离出来的,最先封给了宗室子弟刘平,后来传到真定王刘扬手中,虽然受到王莽的打压,被取消了国号和爵位,但真定的刘氏拥兵十余万,又与当地的豪强大族郭氏有姻亲关系,可谓名亡而实存。
朝廷的诏令到了真定,刘扬照单全收,从不说拂逆直言,但就是不交出实权。
每次有朝廷的使者到来,刘扬必盛情款待,并颂扬当今皇帝,只要一提到真定的实权交接问题,他的脸色就会黑下去,谁的面子也不给,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态度。
王莽曾为此事大发雷霆,但要讨伐真定,又师出无名,若要调动数郡兵马去打一场没有意义的仗,实在不是个明智之举,朝臣们大多也不赞成,这事便一直搁着了。
渐渐地,朝廷已接受了真定国的现状,真定国得以偏安一隅。
到了如今这个兵荒马乱的年头,实力是最重要的,真定国的实力可令朝廷忌惮,附近的各方势力自然不敢招惹,所以在世人的眼中,他刘扬依然是那个真定王刘扬。
涂山婧到了真定国地界就发现,路上的江湖人士很多,都是往北赶往滹池的,江湖上早有传言,送出神器的人将在这月十五到真定国的滹池与大家见面,告知实情。
滹池是穿过真定国地界的一条河流,源出五行山山脉,由西往东去,横卧在燕赵之地的交界处,此河宽阔,四季不断流,是燕赵之地间的一道天然屏障,很有名气。
如此盛会,江湖人士大多不愿错过,虽然没有得到神器,却也赶过去看热闹。
真定城就建在滹池边上,城外沟渠众多,与滹池相连,在这些沟渠之间,是成片的屋舍和繁华的街道,其景象几乎与江南水乡无异,被当地人称之为“真定滹市”。
真定滹市没有城墙的阻隔,却繁华如城,来这里歇脚的话,既方便又自由,深受商旅们的喜爱,送出神器的人选在这附近与大家见面,正合大家心意。
到了滹市之后,涂山婧掐算着日子,还有两日才是十五,便想找家客栈住下。
她一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就吸引了无数目光,一来是因为她的美丽,二来是因为她手上的发光兵器,大家稍一思索就猜到了,那发光的东西就是最近出现的神器。
这一路上,她没少见到这样的目光,所以她早就习惯了,一些心怀恶意的人,也早已被她收拾了。她是这么想的,这月十五就得把东西交出去,那还不拿着多玩玩?
“你们看,那里好多人,好热闹啊。”涂山婧忽然欢叫起来。
她指着一处靠水的楼台,可以看到那周围有许多写着“茶”字的幌子。
楼台的外面到处都是人影,不时发出一阵叫好声。
就连附近的水面上,都停了不少船只,似乎也是在赶热闹。
涂山婧身旁的几名女子也是脸露惊喜,她们在百花谷可是很少见到这样的热闹场面,此刻心痒难当,都想过去瞧一瞧。一人道:“忽然觉得有些口渴,好想喝茶。”
另外几名女子登时嬉笑开来,都出言帮腔。
“是啊,真的好渴。”
“我也渴了……”
“怎么办啊?尹君。”
……
涂山婧拍拍手,雀跃道:“既然大家都想去,那就去呗。”
她甩着辫子,一蹦一跳地往那边而去,东瞧瞧西看看,好不快乐。
那几名女子登时跟了过去,叽叽喳喳的,如一群出巢觅食的小鸟。
涂山婧忽然感觉有一双眼睛猛瞧了自己一下,她凭着感觉往楼台边的一片水面瞧去,那里停了很多大小不一的船只,到处都是人影,实在不好分辨刚才的目光是从哪艘船上发出来的,她觉得最有可能的是一艘小船,上头只有一人,正躺着喝酒。
小船上的人头发脏乱,长须遮面,像是一个乞丐,不过能喝得起酒的乞丐实在少有,对方可能是位酗酒成性的落魄子弟,她实在难以相信刚才的目光是他发出来的。
她坚信,能发出刚才那种目光的,一定是位绝顶高手。
“尹君,你在看什么?”一名女子好奇地问了一句。
“哦……没什么,快走罢。”
她不想节外生枝,也不想大家扫兴,便没有把刚才的事告诉大家。
大家很快到了那楼台下,好不容易从人群中挤到了大门口,一瞧里面,有一名胡子花白的老者正在讲故事,他的周围坐满了喝茶的客人,个个听得专心致志。
那老者道:“有了刚才的前车之鉴,在场之人谁也不敢去碰那把神器了,但谁也不愿就此离开,只静静瞧着,过了片刻,大家又鼓起一些勇气,缓缓往神器靠近。”
“说来也奇怪,那神器忽然自己动了,一下子窜了起来,到了一人身前。那人登时面无表情,伸手往神器抓去,碰到神器之后,他发出一阵怪笑,往人群中狂扑。”
“那人似乎已不记得任何事情了,包括他自己,转眼间,周围很多人都被他用那把神器给打伤了,他忽然抱住一名受伤的大汉,叫道:‘隔壁张婶,我终于得到你了。’说着便将人家一顿乱亲,受伤的大汉吓得面无人色,几乎晕死过去。”
四下一片鼓噪,谑笑阵阵,轻佻的口哨声此起彼伏。
涂山婧等人也都听得掩口失笑,心道世上还有这等稀奇古怪的事情?
大门口守着两名伙计,是防止外面的人混进屋内的,他二人见到涂山婧等人听得那么开心,且在穿着打扮上也不像没钱的样子,便张口招揽生意。
“几位姑娘,是不是进来坐啊?那边还有几处空位,茶水管饱。”
“像你们这种天仙般的美人,怎能在外面委屈着呢?快请进罢。”
涂山婧往屋内瞧了瞧,发现确实还有几处空位,其中一处比较靠近说书台。
她指着说书台附近的空位,笑问道:“那里的空位我要了,需要多少钱啊?”
两名伙计登时眉开眼笑,一人伸出大拇指夸赞。
“姑娘真是好品味啊,那是黄金位置,稍微贵一点,一共二十两白银。”
另一人伸出手来讨钱。
一名女子瞪了伙计一眼:“喝杯茶而已,为何这么贵啊?”
那伙计登时呵呵一笑,道:“来这的人都是为了听故事,喝茶只为讲个排场,我们这里的故事啊,既有趣又新鲜,保证是江湖上新近发生的,它值这个价啊。”
涂山婧道:“给钱。”
那名女子嘟了嘟嘴,摸出两锭银子,抛给一名伙计。
那伙计把钱接在手中,连忙点头哈腰。
“几位贵客先去里边坐,我进去招呼一声,茶水一会就上。”
涂山婧等人进了门,往那处空位走去。屋内的人很多,她们只能缓缓前行。
忽有一名茶客道:“说书的,我问你,世上怎么会有那么邪门的兵器啊?”
那老者道:“既然被大家称作神器,自然有些奇特之处,据我老人家估计啊,那玩意多半能让人产生幻觉,将人的本性暴露无遗。”
那人道:“这么说,那是害人的东西了?”
那老者登时发出一阵赞叹:“对对对……”
另一名茶客登时骂了起来。
“对你个头啊,既然神器会害人,为何还有那么多人去争抢?”
那老者好整以暇地道:“那都是人的好奇心在作怪啊。”
那茶客啐了一口,道:“你骗人的罢?你究竟有没有见过传闻中的神器啊?”
那老者道:“怎么没有见过?我可以拍着胸脯告诉你们,我不但见过神器,且还见过两把,知道那是什么样子吗?啧啧……要说那外表,还真是华丽得很啊。”
有人喝道:“别卖关子了,你倒是说来听听,那玩意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那老者道:“神器本身没什么特别,主要是上头的光芒,绝对独一无二啊,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拿在手里就像提着个明亮的灯笼一样,反正啊……没见过是无法想象的,大家凑合着理解一下罢,要不是那么邪门,放在家里做照明倒是不错。”
他自顾自地说着,忽然发现众人的表情有些不对劲了,目光都在往一个方向看。
他顺着众人的目光望去,登时也惊讶得口瞪目呆。
一把现成的神器就在眼前,此时被一名女子拿在手中。
大家看到的,当然就是涂山婧手里的东西,那把发光的断叉。
她刚才在屋外的时候,周围挤满了人,且都是站着的,手里的东西被挡住了,此刻到了屋内,茶客们都坐着,手里的东西自然就显露在大家眼皮底下了。
“神……器……”
“还……真会发光……”
“哎呀……原来这老头子没骗人啊。”
……
四下发出一阵惊叹,众人渐渐清醒过来。
这时,涂山婧已和同伴们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见众人目光贪婪,遂将神器藏于宽袖之内,不过区区一层袖布根本遮不住神器的光彩,越发引人注目了。
屋内的人都缓缓起身,往涂山婧这边围了过来。
涂山婧身边的女子一瞧周围情形,有些紧张了,手往袖子里探去。
她们之前也遇到过一些抢神器的人,但是没有像现在这样,所有人都围上来了。
涂山婧也意识到,自己似乎太大意了,不该来这种地方凑热闹。
屋内突然飞起几人,往涂山婧她们砸了下去,这几人是被一些用心歹毒的人暗算了,当作兵器摔出去的。屋内登时乱了,涂山婧她们也不得不出手,将人挡开。
在这吃茶的大多都是老江湖,趁机浑水摸鱼,都往涂山婧偷袭,去夺神器。
涂山婧等人的手中现出两把短剑,原来她们的兵器都藏在袖中。
刀光剑影中,不断有人被涂山婧她们打伤,摔落在屋内各处,她们本以为这样可以起到震慑作用,但围上来的人却有增无减,看来这些人比路上遇到的要恶得多。
她们不愿伤人性命,但人家可没个轻重。渐渐地,她们有些应对乏力了。
有句话叫做“狭路相逢勇者胜”,她们现在面对这么多敌人,被围得水泄不通,真到了“狭路”了,这么个打法,无勇可言,自然是不行的,已经撑不了多久了。
涂山婧平生第一次遇到这么多敌人,她真没想到人多了之后这么难对付。
若是为了脱身,而在这里大开杀戒,她实在下不了那手。
她忽然道一声:“走。”四下登时起了一阵白雾。
转眼间,那些意欲抢夺神器的人已不能视物,在原地惊叫起来。
几道靓丽的身影从白雾中窜起,往屋梁上掠去,涂山婧走在最前,正准备打破屋顶的时候,头顶轰隆一声,坠下一道人影,随同一片破碎的屋瓦往她袭至。
来人是绝对的高手,能在涂山婧咫尺之遥而不被察觉,就说明了一切。
这地方人多眼杂,确实也给了对方藏身的便利。
一斧当头劈至,虽是简单的一招,她却有一种无法摆脱的感觉。
轻烟飘起,她一足在梁上借力,倏地挪开,那斧巧妙地转动了一下,紧跟不放,气势上没有丝毫衰竭,就像没有止境一样,更没有招式用老一说。
涂山婧知道遇上了劲敌,遂将霓裳功的灵动性发挥到极致。
空中现出几道人形的轻烟,她在没有借力的情况下,瞬间换了几个位置。
若是换作一般人,根本连她的影子都找不着了,但是来人却能将她的气息牢牢锁住,斧刃几乎是追着轻烟去的,不过轻烟带了真气,也能将那斧的攻势阻滞一下。
一阵细微的声响传出,那斧终将所有轻烟击散,依然朝着涂山婧当头劈至。
涂山婧此时已落到地面,她觉得与人硬拼讨不了便宜,当下来个围魏救赵之计,手中双剑带着轻烟,从两侧盘旋而去,双足稍一借力,往后滑移。
面对如此霸道的来敌,还是避其锋芒比较稳妥。
刺耳的鸣响传了出来,两把短剑打在一面盾上,来人带了一斧一盾。
真是糟糕至极,涂山婧别无他法,将功力聚往双臂,准备硬接那斧。
双剑离手之后,她便将神器取出,心道这样总好过徒手过招。
空中突然飞来一张木案,挡在涂山婧身前,随着哗啦一声,那木案被击得粉碎,但是那斧的去势也稍微受阻。几乎在同时,另有一道身影一闪而至,到了那斧之下。
一阵酒气扑鼻而来,刚出现的那道身影竟然就是在小船上喝酒的落魄子弟,他猛然伸出双掌,往斧柄上顶了一下,那斧去势不止,与涂山婧手里的神器撞在了一起。
斧上的力道依然大得出奇,对方不但将雄厚的真气贯注到了斧上,还把自身的力量和重兵器的优势发挥得淋漓尽致,涂山婧只觉虎口一麻,神器便脱手而去。
好在那一斧接连受阻,并没有伤到她。
轻烟倏起,她已纵身而去,到了半空,将自己的短剑接住。
回头瞧时,那落魄子弟已与手拿斧盾之人动上了手,她这时已敢确定,当时偷看她一眼的正是眼前这落魄子弟,没想到他的功夫如此了得,之前真是小看他了。
猛听得一声大喝,当空起了一阵红雾,周围之人登时受到一股拉扯之力,还有一种血液往外流逝的感觉,功力稍差的人当场软倒下去。
落魄子弟受到的拉扯之力大得吓人,须发都在往前甩动,眼看就要撞到斧上。
一片幽光闪现,落魄子弟拔出后背的乌黑长剑,顺势而进。
长剑刺在盾上,一声震响之后,二人各退一步。
涂山婧已凌空飞来,直取手拿斧盾之人,后者将盾一转,吸住数人挡在身前。
呼呼之声响起,有人影飞往涂山婧和落魄子弟,是被那人当作兵器丢出去的。
地上飞起一道亮光,是那把神器,此刻竟然被吸到了盾上。
那人就是来抢神器的,既已得手,当下撞破墙壁,冲了出去。
落魄子弟和涂山婧先后冲出屋子,抬头看时,似有一片红光压来,如残阳一般。
二人忙以内力相抗,却也被红光侵入少许,浑身血脉胀痛得厉害。
落魄子弟长叹一声:“好厉害的化血功。”
等他调息好真气,那人已去得远了,眼看已追之不及。
涂山婧丢了神器,十分气恼,不顾一切地追了出去,她可咽不下这口气。
“涂山姑娘,别追了。”落魄子弟朝着涂山婧的背影大喊一声,“那所谓的神器都是一些别有用心之人拿来骗人的,根本不值得拼了命去抢。”
涂山婧大为震惊,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竟然有人能叫破她的身份。
她转了回来,飘身掠到落魄子弟身旁,仔细打量着对方。
落魄子弟将一头乱发用手梳理了一阵,又将胡须捋了捋。
“是我啊,刘昭凌,你看……”
涂山婧忽然一声惊叫,大笑了起来:“真的是你!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了。”
她用手扇风:“诶,你刚从酒缸里出来的吗?”
刘宸讪讪一笑:“这里不是说话之地,找个清闲之处再和你细说。”
这时,另外几名女子也已到了屋外,见涂山婧没事,这才放心。
刘宸却又钻回屋内,目光四下巡视,似在找人。
涂山婧跟了过来,奇道:“你在干嘛?”
刘宸纳闷道:“人呢?”
她道:“什么人?”
刘宸道:“刚才救你的人啊。”
她更加奇怪了:“救我的不是你吗?”
刘宸道:“在我赶到之前,已有人出手相救了。还记得飞出来的木案吗?”
她点头道:“记得,那张木案不是你扔过来的?”
刘宸摇头:“不是。我感觉好像是从说书台那边飞出来的。”
她心中一惊:“难道那位说书的老人家是名深藏不露的绝顶高手?”
刘宸道:“很有可能。我一直注意着他的,但他好像突然间就消失了,这份轻功已属当世少有,好在对方并无恶意,这事就不管了,咱们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他说着已掠了出去。
涂山婧赶紧追了出去:“刚才多谢公子相救。”几名女子自然跟在她后面。
“你想谢我?”
“是啊。”
“有带酒出来吗?”
“喝成这样了还喝?”
“你要没有诚意谢我就直说……”
……
几人飞檐走壁,尽往人疏之处而去,很快从那些惊奇的目光中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