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武三年(公元223年)夏四月,刘备病逝于白帝城,风雨飘摇的蜀汉政权,面临着前所未有严峻挑战。
同一年,后主刘禅继位,改元建兴。以诸葛亮为丞相,加封其为武乡侯,领益州牧。在诸葛亮的治理下,动荡的蜀地逐渐恢复了往日的稳定。而吴、蜀双方迫于曹魏强大的军事力量威胁,也不得不捐弃前嫌,再度联盟抗曹。
建兴三年(公元225年),诸葛亮亲率大军南征,采纳马谡提出的“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心战为上,兵战为下”策略,七擒七纵南蛮王孟获,平定了蜀汉后方,为北伐曹魏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曹魏一方,曹操的继任者曹丕连年出兵伐吴,双方互有胜败,但总体上孙吴抵挡住了其南侵的势头。建兴四年(魏黄初七年公元226年)五月,曹丕病亡,临终前命曹休、曹真、陈群、司马懿为顾命大臣,共同辅佐新皇曹叡执政,曹魏政权内部进入了短期震荡阶段,一时无暇对外征伐。
时光荏苒,转眼已近建兴五年(公元227年)年末。
天水郡,坐落在大魏国土西陲,蜀魏边境之上。这个看似不起眼的边陲小郡,却注定成为这风云际会的三国末世最耀眼的地方。
天水郡得名于汉武帝年间。传说当时,上邽城附近连年大旱,民不聊生。一天夜里,上邽城周围百里之地突然乌云蔽月,仿佛末日降临。顷刻间,地动山摇,伴随着一阵巨响,一个万丈见方的地缝赫然出现在这片干涸的黄土地上。天空中电闪雷鸣,如银河般的水柱划破漫漫长夜,自上而下倾泻于此地缝中,形成一湖。
湖成,一切又重归宁静。后来此湖之水“春不涸,夏不溢,四季滢然”,灌溉千里,造福一方。此事传至汉武帝之耳,颇感神奇的武帝便在上邽以北此湖旁新设一郡,名为“天水郡”,逐渐沿袭至今。
天水郡原本的治所在冀县。多年前,马超举兵讨曹,冀县作为当时的主战场之一,饱经战火摧残变得破败不堪,新上任的雍州刺史赵昂便将天水郡郡治由冀县迁至上邽。
上邽城北门。
常年受凛冽的北风蚕食,黄砂土夯筑的城墙上已是坑坑洼洼。城墙之上本应排列整齐的墙垛像是耄耋老人嘴里的牙齿一般,参差不齐,处处是缺损。角楼与城楼破损得更为严重,不少地方已经塌陷。
蜀魏边境已相安无事多年,可上邽城如今这样的景况却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触目惊心的守城大战,让人不禁心中纳闷,这面城墙到底是有多少年没有修缮过了。
城墙上稀稀拉拉的站着几个卫兵,他们手中握着的战戟此时就像是老人拄的拐杖,支撑着有些虚浮的身体立于寒风之中。卫兵们斜倚着长戟,眼微微眯着,不知是在观察随时可能出现的敌情还是在怀念昨夜的酒与美人。
常年的安逸已让这群机警的猎犬变成了乖顺的绵羊,没有丝毫警觉性。每日的站岗都只是装模作样地走走过场,从站上岗位的那一刻起便开始企盼着结束,脑海中畅想着劳碌过后该如何好好犒劳自己。
城内的屋舍相较于城墙则是显得更为破败,上邽人常自嘲说,在这里,若要觅得一处能遮风蔽雨的屋子,只能去马太守府里找。
即便残酷的事实摆在每个上邽百姓面前,他们也是敢怒不敢言,因为祸从口出的道理每个人都懂。一旦这些牢骚被太守安插的人听到,轻则一顿毒打,重则牢狱之灾,即便是丢掉了小命也没有人会感到太过意外。
杂草丛生的城门附近,往日里人流稀疏,可以罗雀,今日却反常的有些热闹。城门前围拢着一群人,其中男人居多,也有几位上了年纪的中年妇女。一个头发和胡子全都花白的老人,在人群的最前面,看上去在努力尝试着控制众人的情绪,很显然是位当地耆老。
“滚!”
“滚出去!”
“这里不欢迎你!”
群情激奋的人群中不时有骂声传出,几个面相有些凶恶的汉子更是扯着喉咙嘶吼,激动之际口沫横飞,原本有些蜡黄的脸此时涨的如同大枣一般彤红。
而在这群恶汉的对面,立着一道曼妙倩影。
“这地方的风俗怎么这么剽悍?不知是哪里得罪了他们?”少女黛眉微蹙,斜视着眼前这群颇有些粗鲁的当地人,显然一时间也有些搞不清楚状况。这是自她记事以来第一次来到天水。
一位身材挺拔的青袍少年见状,缓缓挤入人堆,抬眼望向对面的少女,素来对男女之事有些淡漠的他此刻也不禁多看了几眼。
只见少女的曼妙身影笼罩在一件雍容华贵的白色锦袍之内,更为显眼的是她背后披着的白色披风,材质做工均是极为考究。配上那玲珑有致的身段和修长笔直的双腿,尽管因连日来风尘仆仆地赶路而导致面色上有些疲惫,仍掩盖不住少女骨子里的那份高贵气质,瞧着便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姑娘。
少女年纪不过十四五岁,一张俏脸还未完全摆脱稚气。一头乌黑秀发披散,如瀑布般洒落在香肩之上,看发饰显然不是汉家女子的装束。少女五官也是极为精致,像是经过神工巧匠之手,精雕细琢地镌刻在那张迷人的鹅蛋脸上,一切都是恰到好处。
这少女是那青袍少年有生以来所见过的女人里最美的,说是倾国倾城也并不为过。若硬要说有什么遗憾,唯一的瑕疵可能便是少女的肌肤略微有些泛黄,显然是经历过风霜的洗礼。不过这略微泛黄的肌肤与眉目间隐隐蕴含着的一抹英气倒是相得益彰,颇有几分巾帼英雄气概,与寻常大户人家小姐的气质倒是截然不同。
怔怔地盯着少女看了一会儿,青袍少年显然意识到这样的目光似乎有些无礼,便刻意将自己的注意力移至周围的人群中,听着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若有所思。
“这姑娘真的是西凉马家的人吗?”
“不知道。”
“你们连这都看不出来?哎,哎,你们看,她背后那披风,那料子若是没看错的话肯定是蜀锦,那哪是普通人家穿的起的。”说到这,那说话的妇人脸上得意的神情终于再也憋不住,不明所以的人看着她那副得意相可能会以为是她们家的老母鸡一天之内下了两个蛋。刻意顿了顿,这妇女故意做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似乎是在等着周围的好事之徒开口向她请教之后,再继续卖弄自己的见识,却不料被身旁一个身材瘦削的汉子将话头抢了过去。
“对对,你们快看,那就是西凉马家的标识,准没错!你们看她披风上的龙纹,据说每个西凉马家的人,都有这样一件绣着金龙的白锦披风。”
“是,是,我也看到了,这女娃子准是西凉马家的人!”
“她还敢来天水?当年西凉马家对我们冀县人做过什么他们都忘了嘛?!”
“唉……别提了,俺家娃儿他爹就是在当年那场大火里被活活烧死的。”
“你这已经算是好的了,俺家婆姨和两个娃儿,一个都没活下来!”
“俺家屋子和祖坟都被他们一把大火给烧没了,这才搬到了上邽。”
听着这些带着些许哭腔的血泪控诉,青袍少年的心弦也猛然被拨动了一下,某些埋藏在心底多年的陈年旧事又隐隐浮现,刺痛着他的神经。他不禁咬了咬牙,紧紧攥住双拳,身体也因为激动而不住地颤抖。
嘈杂和纷乱持续了好一阵,终于有人按捺不住心中的愤怒,做了那只出头鸟。只见一个瘦小黝黑的汉子伸手从菜篮里摸出了一个鹅蛋大小的梨子,冲着那妙龄少女狠狠砸了过去。
少女用余光瞥见飞来的梨子,下意识地将头一侧,轻松躲过。旋即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神采,吐了吐舌头,一副天真烂漫的样子。
这瘦小黝黑的汉子倒没怎么关心少女的反应,只是两眼直勾勾地盯着不远处的地上那已经变作一摊烂泥的碎梨,愣了半晌方才回过神来,心中暗暗有些后悔刚刚热血上头后的冲动。不过他后悔的倒不是如此粗鲁地对待一个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女这件事,而是这梨子本是他大姨子赠的,正要捎回家里给几个娃娃吃,就这么被他砸成了一摊烂泥。这事要是被他家里的那位“母夜叉”知道,定是逃不了一顿折磨。毕竟在这上邽,吃上个新鲜水果对很多人家来说都是一种奢望。想起这些,那汉子全身直冒冷汗,又是焦虑又是后悔地直挠头。
然而周围的人群却被刚刚发生在眼前的这一掷一闪躲、一笑一吐舌搞得有些火大,在他们眼里,少女此刻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都是赤裸裸的挑衅。再回想起当年西凉马家对他们的所作所为,这群被热血冲昏了头的汉子们再也顾不得男女之别,其中几个略为强壮的率先带头冲出了人群,不顾耆老的劝说,对着少女边骂边推搡,甚至有人已动了拳头。其余的人也不甘寂寞,嘴里叽哩哇啦地喷吐着当地的方言高声叫骂着,也不管这少女是否能听懂。这些粗鲁的叫骂听上去有些刺耳,但传入前面几个壮汉的耳朵里却像是劳动时喊得号子一样让人干劲十足,一个个像是打了鸡血似的冲着少女拳打脚踢。
少女一对杏眼睁得大大的,瞪着眼前这群疯子,玲珑身躯不断闪躲,却始终没有还手。尽管被多名身材足足大她一圈的壮汉围攻,少女倒并不狼狈,脚下步子轻灵,像是在迈着一种奇妙的舞步,身姿摇曳,好似于风中起舞的蝴蝶。
躲了半晌,少女终于被搞得有些不耐烦,大声清咤道:“你们干嘛!?本姑娘可没得罪你们!”
少女刹那的暴怒倒是让围攻的汉子们短暂得冷静了下来,不过很快的,躁动的情绪又开始在人群中蔓延开来。其中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用恶狠狠的声音率先问道:“你姓马吧?!”
“对啊。姓马怎么啦?你们这的郡守叫……什么来着……哦对!叫马遵。他也姓马,你们怎么不去打他?”少女答道。
“你是西凉马家的人!”话落,四周拳影更盛。
这一幕就发生在那名青袍少年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