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像又想起什么来,将勺子放进碗里,看着我道,“你今天是不是一早就醒了?”
我突然就想起了他的裸背,还有他左肩上那道伤疤,低头又喝了一口粥,道,“没有没有,你走了我才醒的。”
他道,“楚延,你一说谎,不是结巴,就是重复。”
我一愣,问他。“刚才,我结巴了吗?”
他看了我一眼不在说话,我回过神来,合着他每句话都是坑,就等着我自己承认呢。
我忙转了个话题,道,“七爷,您这粥熬得功力深厚,只是,每日都喝您亲手熬的粥,我实在是过意不去。”
他面前的碗已经空了,他拿起一旁的绢帕拭了拭自己唇角,又擦擦手,道。“你每日给我送茶,我给你熬粥,很公平。若是你下次能将沏茶的水在烧开些,顺便用些心,就更公平了。”
所谓吃人家的嘴短,见他起身要走,我忙附和他,“是,七爷这建议提的很好,我会认真采纳然后改正的。”
根据慕渊的建议,我决定好好将这沏茶的手艺好好提升一下。想我蕙质兰心(咳咳,不许笑),若是找个茶艺师傅来好好教一教,还是有很大进步空间的。
府里有个专门烹茶的嬷嬷,听说,先前她给慕渊送茶,一送就是十几年。
“王妃,这茶啊,多了不行,少了也不行。还有,这用水也要讲究,好茶配好水,最好是无根之水。”
我问那嬷嬷,“无根之水?什么是无根之水?”
“所谓的无根之水啊,就是眼泪。”
我听了甚是惊奇,“什么?眼泪?”
这事稀奇,难道要我哭着给慕渊沏茶不成?
“嬷嬷,您不是开玩笑吧,我可哭不出来。”
那嬷嬷笑道,“这眼泪不是指人的眼泪,是那花草的。说白了,就是露珠。”
我点点头,“哦~原来是露珠啊。可是将那么小的水珠一滴滴收集起来,也不是容易的事。”
那嬷嬷又道,“王妃,若是有心,这些也不是难事。”她说着将一片茶叶拿起,放在我面前,道,“这茶叶,也要一片片仔细挑。虽然制茶过程中已经精挑细选,可这茶叶要入水,还是要在仔细挑选的。”
原来,沏个茶,也有这么多讲究。
直至中午时分,我还在厨房,反复想着烹茶嬷嬷与我说的诸多细节。什么辨叶,识色,闻香。步骤颇为繁琐。
正在我头疼之际,浣浣跑了进来。
“小姐小姐----”
她来时我正边摆弄茶盏,边回忆嬷嬷说的要点,她这一来,一下将我打断了。
浣浣道,“小姐,外面有人找你,是个小孩儿。”
我一边重新想着那嬷嬷说的烹茶口诀,一边问她,“小孩儿?我可不认识什么小孩,该不是个要饭的小乞丐吧。你给些银子不就得了?”
浣浣凑到我跟前,又道,“不是个小乞丐,准确的说,是个小和尚。哦,对了,他还说,是你的师兄。所以,门口侍卫才让我来告诉您一声的。”
我听了手里的活儿,放下正拈着的一片茶叶,“浣浣,你说什么?我师兄?哈,还是一个小孩儿?”
“对啊,您赶紧去看看吧,他就在门口呢。”
我已经有许多时日没见过我那神出鬼没的烟鬼师傅沈婆了,我是既不知道她去了哪也不知道她何时回来。
这次,真是她派人来给我送信了也说不定。毕竟,世道诡异,关于斩人情丝的那本小册子,我还有许多问题要问她。
“我这就去看看。”
到了门口,门外果然站着个小和尚。中午太阳正高,那小和尚正穿着有几分宽大得不是很合身的僧袍站在阳光下,远远看去,溜圆的头顶竟然还在太阳下反着亮亮的光。此刻,他正踮着脚,伸着脑袋往高高的王府大门看来。
见我出来,他小手摁着自己的小膝盖,爬上几级台阶。慕渊门口修的这台阶,气派是气派,可对这么大小的孩子来说,确实有些高了。
他气喘吁吁站定了,一指我,嫩着嗓子大声问道,“你是不是叫楚延?”
我的名字从这么个小孩儿嘴里喊出来,颇为有趣。我还未来得及蹲下身子去逗逗他,身边站着的一个侍卫冷声道,“大胆。”
侍卫这声大胆说得极为心虚,听他的口气,倒好像也是怕吓着了这个小孩儿一样。可是出于职责,又不得不及时这么说。
这场景,我觉得好笑。那小孩儿光着脑袋,丝毫不惧,居然瞪了那出言喝他的侍卫一眼,道,“又没问你。”
眼见着那看门的侍卫吃瘪,却对这个小孩儿发作不得,我一个没忍住,笑了出来。
我蹲下身去,与他平视,道,“小和尚,我的确是叫楚延。你又是谁,我听说,你要找我?”
那小孩儿松了口气,道,“楚延,我不叫小和尚,我是你师兄,是师傅让我来找你的。”
我掏掏耳朵。唯恐自己听错了,于是又问了他一遍,“什,什么?小屁孩儿,你刚才说你是谁?”
他往前挪了几步,干脆趴在我耳朵上,卯足了劲儿。喊道,“我不叫小和尚,也不叫小屁孩儿。我说,我、是、你、师、兄。”
他说完又站了回去,就算耳朵被他喊得嗡嗡响,我也清楚地听见了他的自言自语。
“看着比师父年轻多了,怎么耳朵比师父还背---”
他说的师傅,难道真是沈婆婆?
好不容易耳朵不响了,我问他,“那我问你,你师傅姓什么?”
这话,本来就是我为了验证他身份才问的。没想到他伸出小小的手,摸了摸我的额头,脆生生道,“也不发烧啊,师妹你是不是傻了,师傅当然姓沈啊。”
得,这个光头小孩儿,说不好还真是我师兄。
我看着他忍不住嘴角一抽,道,“那。师傅让你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情?”
他一拍自己圆圆的脑袋,道,“你不说我都忘了。”他拿出一张被揉得皱巴巴的纸,递给我,“喏,师傅给你的。”
我从他那小手里接过那个皱得不能在皱的纸,抖开。只见那张纸缺了一个角。好像是被什么烧掉了,隐隐还有些发黄。
我凑近了一闻,哦,是师傅的烟丝味不假。再看那字迹,与我见过的小册子上的笔迹一模一样。这信,还真是沈婆写的。
信上总共也没几个字,可表达的意思丝毫不含糊,说白了,就是她没钱了,派这小孩儿问我要五千两银子。
只要替我剪掉情丝,我来生结草衔环做牛做马也要报答。这话是我央沈婆帮我斩去烦恼的时候说的不假,可我万万没想到的是,她居然已经等不及我的来世,直接要求今生兑现诺言了。
也罢,谁叫我喊她一声师父呢。
问题是,我现在住在慕渊府上,最近手里没有生意,先前他给的钱又悉数被我花了。如今让我上哪里去给沈婆弄五千两去。
我还是将那小孩儿领了回来。
我看他坐在高高凳子上,只有短短的小腿垂下来。我吩咐厨房师傅给他弄了些吃的,此刻他正趴在桌子前面,小小的手正拿着筷子扒着一碗米饭。不时夹几口素菜。那白玉筷子在他手里显得特别长。
我也趴在桌子上看他狼吞虎咽,“小孩儿,你一路都是怎么过来的?师傅竟然都没有给你钱吗?”
他头也不抬,一边扒饭,一边道,“化缘。”
我想了想,明白了。“哦,就是要饭啊。”
他一口饭噎在嘴里,直拿小手拍自己胸脯。我忙自己手边的茶盏递给他。
他喝了口水,顺了顺气儿,童音稚嫩却一本正经纠正我,“是化缘,化缘!”
“是,是化缘哈,你别激动。”
他咳了两声,想是吃得差不多,坐起身子来,又一板一眼道,“还有,我不叫小孩儿,我是你师兄。”
听他不断强调自己身份,我颇有些无奈。虽然沈婆信上也这么说,可我还是觉得有些别扭。
看他那严肃的样子,我问他,“那好吧,小师兄,你叫什么名字啊?”
“圆圆。”
我看了看他寸草不生的脑袋,道,“唔,这名字,该不是师傅给你起的吧。”
他点了点头,又重新拿起筷子,扒着碗里没吃完的饭。
直到他将面前那个大碗里的米饭吃了个干净,我仍旧有些不可置信。这竟然是一个看起来只有五岁孩子的食量。
他将那碗放下,道,“饱了。”
呵,粒米不剩。
我又问他,“圆圆,那你何时回去找师傅去?”
他答,“不急不急。”
什么?什么叫不急?
他又补充道,“还有,你得叫我师兄。”
“好,好。那小师兄,你不是还要给师傅送钱去的吗,为何不着急?”
“送钱不用那么麻烦,我自有办法。”
“那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我就暂时在你这里住下了。”他又拿出沈婆写的那封皱巴巴的信,道,“这是师傅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