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我俩这个样子,他赤着上身,而我穿着他宽大的里衣,我就是说不是也得有人相信啊。
那人蒙着脸,身上蓑衣还不住滴着水,我看了看对面的慕渊,道,“呵呵,算是吧。”
那人轻蔑看了一眼我和慕渊,又道,“想不到,七王爷死期将至,还有如此情趣,带了女人在荒郊野外翻云覆雨。”
慕渊没说话。那人转而对身后的众多黑衣人道,“把这个女人留下,动手!”
众人闻声而动,齐齐上前。
说时迟那时快,慕渊将原本手里挑着火苗的小木棍送出,那为首的黑衣人警觉,旋身躲了,却不知慕渊是何时将另一支送出的。此刻那带着火星的木棍正扎在那人的膝盖处。
在看我对面沉着坐着的慕渊,一脸波澜不惊。
我不懂武功,可他竟能将脆弱易断的木棍用得如刀子一般钉入人的膝盖。
我想起慕清从北疆回来,接风宫宴那次玩的小游戏。也是他,将慕清射在靶心的箭一一从正中间劈开,不偏不倚。
这慕渊,当真不是等闲之辈。
众人也许看出了他的伸手。不敢冒然上前。那中了木棍的黑衣人抚着膝盖站起来,再一次发号施令。
“你们还在等什么!他若不死,将来死的就是我们!你们忘了文斐的下场了吗!”
剩余的几人这才铁了心一般,亮出了刀剑,直冲我和慕渊而来。慕渊动作快,已经站起身来,挡在了我面前。
我手里还拿着他刚刚烤干的衣物。他从我手里把衣衫拿过去,转而披在我身上,道,“雨大风急,千万裹好了。”
我替他着急,这都什么时候了,他还关心我冷不冷。况且,他自己还赤着上身呢。
我忍不住提醒他,“慕渊,他们人多,你有没有把握?”
他笑,温热的手掌抚过我的脸颊,道,“刚才还说是我的女人,怎么,才这么会儿就不信我能护你了?你别忘了,你刚刚,连命都交给我了。”
为首黑衣人有些迫不及待,招呼身后人,道,“还在等什么,给我上!”
“慕渊,小心!”
所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说的,大概就是慕渊吧。
可对方足足有十几个人,且各个有备而来携了武器,身手也不错。慕渊赤手空拳,这么下去不是办法。
外面下着大雨,逃是不可能了。
我分神的功夫,冷不防一支剑横到了眼前。冷冽的光闪过,我脑中一片空白,我一度以为,我楚延一生要就此了结了。
直到看着满地的尸体,我才知道,我还是低估慕渊了。
他走到我跟前,道,“怎么了,吓傻了?”
“没,没有。”
他胳膊上中了一剑,此刻还在流着血。
我从衣服上撕下一块布条,拉他在火堆前坐下,想替他把伤口包上。
他坐下。侧过头看我替他包扎的手,嗤道,“手都在抖,还说没有。”
末了,我在他伤口处用力一勒,只听他痛得吸了一口凉气。
与满地尸体共处一夜,我怎么都觉得有些恶心。空气潮湿,混合着血腥。
我皱着眉,问他,“慕渊,什么时辰了?还有,这雨,什么时候能停?”
“距离天亮还有三个时辰左右。天亮了,能看清路,待雨小些,我们就能走了。”
我靠在他身上叹了口气,还有三个时辰那么久。
“天亮还早,你睡一会儿吧。一觉醒来,就下山了。”
此时此刻,荒山野岭,洞外是大雨倾盆,几步之内是满地横尸。那堆篝火还在燃着,映在石壁上,气氛愈发显得诡异可怖。他的声音此刻在我听来竟是说不出的安心。
或许,是因为熟悉吧。
“嗯。”
我是在他背上醒来的。
我醒来时,他已经穿戴整齐,我身上也穿的是自己的衣服。前面探路的是高仪,身旁还有几个护卫一身狼狈地跟着。想是高仪带着他们在这山上冒雨找了一夜。
我醒来,第一件是便是摸我的左手手腕。
辛辛苦苦找回的那珠串儿,还在。
“慕渊,你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能走,况且,你胳膊上,还有伤呢。”
慕渊却说,“你若是想快些下山,就老老实实待着。”
他背着我走,的确是比我自己走还要快。我趴在他的背上,不在说话,他气息平稳,想来那点伤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山下的马车早就等着了。
回到住处,高仪一身狼狈还未整理,便立刻吩咐人送来了干爽的衣物。
“王爷,王妃,请换上吧。”
慕渊接了,道,“出去吧。”
“是。”
“等等。”
慕渊又将高仪喊住,“叫人熬碗姜汤来。”
“是。”
高仪出去,将门掩上。
慕渊利落。将自己的衣物拿了,三下五除二就动手脱自己身上的衣服。
他果然很快就换好了,不过片刻功夫,他已经又成了那个英姿勃勃的七王。
他看了看我手里仍拿着的衣衫,什么也没说,将门开开就走了。他走后,我才赶紧将身上湿透的衣服换了。
没过多久,门外响起敲门声。
“七王妃,姜汤煮好了,要不要现在给您送进去?”
我想起来,慕渊的确是嘱咐过高仪熬一碗姜汤的。
“哦,送进来吧。”
送汤来的是个小丫鬟,我以前从未见过她。跟慕渊来到商河的车驾上,除了我一个女眷,再无别人。因为路途远,又事出紧急,我甚至连浣浣都没带在身边。
她显然不是从七王府来的。豆蔻年华,身段初成,正是妙龄。再看她一身布衣,甚是朴素,想是商河当地人了。
我看了看面前她端来的那碗姜汤。正腾腾冒着热气。若是这么一大碗下腹,多大的寒气也消了吧。
想起慕渊,我问她,“小丫头,这姜汤,只有一碗么?”
她糯糯答道,“是。只有一碗。”
我拿了勺子轻轻搅动着,“为什么不多熬几碗,也好分给高仪他们。”
那小丫头说,“王妃您有所不知。方才,高先生派人去买姜和糖,可昨夜彻夜大雨,河堤又早就溃决,河道泛滥肆无忌惮,上百人口流离失所。就这么点姜和糖,都是向一户人家讨的。”
她看了看那碗姜汤,又催促道,“王妃,您快些喝吧,这姜汤要趁热喝。”
物资竟能匮乏至此,是我先前万万没有想到的。这些,慕渊不可能不知道。
我将手里的勺子放下,道,“我怕辣,这姜汤,还是留给你们王爷喝吧,他昨夜连遮身的衣服都没有。”
那小丫头又说。“王妃娘娘,王爷刚刚去厨房嘱咐过了,说您怕辣,要多放糖。这汤,应该不辣,您能喝的。”
面前这碗姜汤,热气氤氲。的确是弥漫着丝丝糖香。
“不了,还是留给你们王爷吧。他的身体若是垮了,这商河的百姓可就没有指望了。”
没想到,那小丫头是极认同我这句话的。
“王妃娘娘,您说的一点没错。这商河水深,积弊多年,整个商河漕运要道皆被楚相门生把控。哥哥说,这商河,非七王亲自来整治不可。哥哥当时与我说时,我还不信,七王爷怎么会到这么远的地方来呢,没想到,他还真的来了。”
听这丫头的意思,她那哥哥好像很不简单。
“小丫头,你叫什么名字?你那哥哥又是什么人?”
她道,“回王妃娘娘,我叫霍菁,我哥哥叫霍松,是商河的河道督监。”
原来是霍松啊,他昨日才说了要将家里的妹妹遣来供我使唤,没想到这才一日功夫。他这妹妹果然来了。
我对那个霍松没什么好印象,便随便应付了一句。
“哦,河道督监啊,官职不大,却十分重要,或缺不得。”
再看面前的霍菁,形容比同龄人瘦小些。最奇怪的是,她衣袖的袖口处,还钉着一块不大不小的补丁。那补丁显然特意选了与衣服同色的布料。可惜,衣服时日久了,洗去了颜色,那补丁还尚新,依旧能看出来。
我道,“这个慕渊,都是不给他的臣工发俸禄的吗?”
那小丫头显然意识到我看到了她袖子上的补丁,有些不好意思地拉了拉衣袖,道,“王妃娘娘,这件事不怪王爷。先皇身体不好,对这商河治理是鞭长莫及。要怪,就怪那个朝堂上只手遮天的楚相。若非楚相,这每年修建河堤的银子也不会少这么多。哥哥为了填补空缺,将家里能卖的都卖了。可是,一个七品官员的俸禄家当,相比于那进了楚相口袋的几百万两来说,简直就是杯水车薪。”
她还是小孩子心性,喜怒形于色。这不,说着说着,就又兴高采烈起来。
“这下可好,那个鱼肉百姓的楚相啊,终于倒台了!七王爷又来了商河,哥哥这种清官的日子就要好过了!”
唔,看来,爹爹倒台。在民间还真是众望所归大快人心啊。
那小丫头又问我,“王妃娘娘,这商河的百姓马上就有好日子了,您不高兴吗?”
我干笑两声,搅着桌上那碗姜汤,“呵呵,高兴,高兴。”
小丫头满脸的感恩戴德,又对我道,“对了,这一切,还都得谢谢王爷和王妃。”
我摆摆手,纠正她,“不,这事与我无关,主要是谢慕渊,呵呵,你谢慕渊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