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其看看我,又道,“段初晓,这宫中岂容的你胡言乱语!”
“呵,我是不是胡言乱语,孟大人明天就知道了。”
初晓说完便背着药箱快步走了。
看来,他们两个,还是一点进展都没有。怕是孟其到现在连初晓的心意还一点都不知道。
见初晓走了,孟其又说,“走吧,我送你回去。”
兰因宫的灯还亮着,好像乳娘还未将孩子送回来。他一定也在等,所以才亮着灯。
“多谢孟大人,就送到这里吧。再近了就要扰到皇上了。”
“好。”
我福身行了礼,正欲走,他又喊住我。
“鹊华---”
这名字似乎还从未被人如此正儿八经喊过,我愣了一下,方转过身来。
“孟大人还有事吗?”
他看了看不远处的兰因宫,问道,“皇上最近脾气极差,宫人唯恐避之不及。来兰因宫当值。果真是你自愿的?”
我点点头,“是。”
他又问,“为什么?”
我笑了笑,心道除了爱兰因宫离的那个人还能是为什么。
“额,或许是因为,皇上英明决断,平四方。定九州,是个英雄。又或许是心怀家国的人,总是让人敬佩。”
“是啊,心怀家国的人,总是让人敬佩。若非十里坡前一场交换,也许后来就不会一发不可收拾了吧。原来一直想不明白的情愫,竟是这样来的。或许。的确是该过去了。”他又道,“天晚了,你回去吧。”
“好。”
别了孟其,也不知今夜乳娘什么时候来,我想先回偏殿一趟。谁知那偏殿门口似乎站着一个人。
我福身道,“皇上?你怎么在这儿?”
他一见我,眉头一皱。“朕为什么不能在这儿?!”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都这么晚了----”
“亏你还知道这么晚了。去哪了?”
“嗯---去小荷塘边上坐了一会儿。”
“跟谁?”
“孟大人。”
“刚刚是他送你回来的?”
“嗯。”
问的我都如实答了,这会儿他倒是不说话了。我悄悄抬眼看他,他突然又说,“朕渴了。”说完便向兰因宫走。
直到他走了几步,我还站在他身后。他不得不停下来,回过头来看我,又提高了音量,道,“朕说,朕渴了!”
“那个,皇上,你不是不让我进兰因宫么。”
他一甩袖,留下一句“不知变通”便进了门。只是他这次进去后并未关门。我试着跟进去,他果然没拦我。给他倒了一杯茶端在近前,他看了一眼却说,“要喝茶。”
“皇上,天晚了,喝茶容易失眠,您还是喝白水吧。”
他倒是也没有继续要求喝茶,喝了几口水,道,“明天起,不用去扫地了,来殿里候着。”
“啊?你的意思是,我能进兰因宫来了?”
说话间,乳娘抱了慕宸来,只在宫门口站定,并未进来。他见了,从椅子上起身,亲自去接。远远地我便听见慕宸在他怀里咿咿呀呀,而他正一脸柔和。
我随他到了门口,想看看他怀里的孩子。他明明才说了明天起让我进兰因来候着,这会儿又将我防着。把孩子抱远了一些。对我道,“没你的事了,出去吧。”
我磨蹭着不肯出去。他抬起头来,“你还有事?”
我指指他怀里的孩子,“额,小皇子可爱,能不能,也让我抱他一会儿?”
他将脸一板,厉声道,“不行!出去!”
他这一声许是吓到了慕宸,小小的孩子在他怀里“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我听得心里一揪,只好说,“好,好。我马上就走,你别生气,也别吓到了孩子。”
昨晚初晓说的一点没错。今日一大早,慕渊刚走没多久,太后宫里的嬷嬷就来了,说是要我往太后宫里去一趟。
“奴婢鹊华见过太后。”
太后坐在凤榻上,道,“抬起头来,给哀家瞧瞧。”
我抬起头来,太后又喃喃道,“明明长得一点都不像----不过,倒也还算端正。听说,皇上让你进兰因宫了?”
“回太后,是。”
“既然如此,那你该知道如何做了吧。”
我诧异抬头,“奴婢不知,请太后明示。”
老太后一拍桌子,道,“大胆!你昨日当众哗众取宠,不就是为了能引起皇上的注意吗?哀家什么人没见过,你无须在哀家面前装模作样。”
“回太后,昨日。并非奴婢有意要-----”
“好了。你不用狡辩了。哀家不仅不会怪你,还会帮你。”
“帮我?”
太后点点头,“嗯。你或许也听说了,皇上心里一直都有放不下的人。可毕竟是天人永隔,他总不能这样孤孤单单一辈子。哀家想让你尽快讨得皇上欢心,只要你有本事让他忘了先前的人,哀家可以考虑将这皇后的位子也给你。”
“回太后,奴婢怕是做不到。”
太后拿出一个小瓶子,瓶口封得极为仔细。她一边拿在手里摩挲着一边道,“一开始或许是难了些,可他毕竟都让你进兰因宫了不是吗。”
太后又将那个瓶子递给我,“实在不行,还有这个东西可用。”
我一下就想起了素心给慕渊下药那次。我不是不信他,只是怕他又伤了自己。便叩头道,“给皇上下药,奴婢不敢。”
太后却说,“这不是你想的那种药。”等退了左右,太后又指着那个瓶子继续说,“这个啊,是幻香。是世上少有的灵药,据说产自遥远西海,也不知这出处是真是假。你将这东西洒在他身上,他就能接受你了。”
我盯着老太后交给我的那个瓶子。孟婆说的果然没错,幻香,太后手里果然有这东西。只是没想到,老太后会为了慕渊亲自交到我手里。
老太后又说,“幻香之所以为幻,妙处就在于只要闻了这香。不管眼前之人是谁,在他眼里都能幻成心中人的模样。你将这东西放在他身边,到时候,他将你看做她,想拒绝你都不能。”
我问老太后,“为什么是我?”
“原因很简单,别人想进兰因宫都不能,你是最能接近他的一个。这滋味一尝,他以后再想禁就难了。以后,就算他知道了其中猫腻,我也敢保证,他再也戒不掉这幻香。行了,哀家累了,你先退下吧。”
路上,我握着那个瓶子,一边惊异于世上居然有此等秘药,一边心里止不住一阵后怕。幸亏,老太后找的人是我。素心下的再烈的药都不能使他屈服,可他若是真的将别人看做了我----
结果我不敢想。
一人到了皇祠外面。没有慕渊带着我进不去,只能站在外面。皇祠里,墙上悬挂的一张张画像好像就近在眼前。没想到。师傅沈泠风,最后,就败在了这么一小瓶药手里。
我突然就想知道,太祖每天透过这香,看到的人,究竟是不是师傅。但可以肯定的是,他看到的人一定不是现在的太后。否则。为何直到驾崩前的那天,太祖都对这香片刻不离?定有一个人,叫他时时思念,刻刻想见。
慕渊今日回来得格外早。等我回到兰因宫的时候,他已经坐在兰因宫的前殿里了。我远远看他一眼,悄悄将那药藏好,??捡了地上扫帚开始扫地上的落叶。
他过了一会儿。出了来,问我,“你刚才去哪了?”
“回皇上,我刚刚去了太后宫里。”
他对太后排斥,一听果然又问我,“太后跟你说什么了?”
省下幻香的事情没同他说,我只说。“也没说什么,就是听说皇上您让我进了兰因宫,言下之意让我好好侍候您。”
我特意加重了“侍候”两个字。他冷哼一声,也不在追问,转身便回了。其实,这些根本瞒不过他,就算我不说他也能想到。如此一问,不过是为了看看我说不说实话罢了。
距离博览苑选妃的事情过去已经有些时日了。我记得上次见孙太傅的时候,还说等有机会了去府上看他。谁能想到,孙太傅没能等到那天。
这天,这消息一传到宫里。他立刻便动身去了孙府。不多时,宫中博览苑里的门楣上便挂起了白绫。
孙太傅入殓下葬那天,天朦胧着小雨,兰因宫门前的石板皆被打湿。灰蒙蒙的天。显得地上的青苔格外绿。一早,他换了一身素服,准备亲自去送太傅最后一程。我从偏殿里出来,一路追上他。
“皇上-----”
他听见声音,停下来,“有事吗?”
我大口喘了几口气,方道,“我知你要去送孙太傅,那,你能不能让我也去?”我指指自己一身的素服,“你看,我也连衣服都换好了。大不了,地上的落叶,我晚上回来在扫。”
他难得没有审问我一番。问我为什么要去,竟然轻易点了头,说,“那就一起吧。”
细雨还在朦胧着下。从宫中到孙太傅府上,一路格外静谧,我跟在他身后走着,谁也没有说话。
孙府没有想象中的哭声一片。红砖绿瓦皆静?立在雨中。太傅喜竹,庭院中遍植翠竹。
我记得小时候,某个慵懒午后,博览苑里,他说,竹有节,人亦当有节。
我睡得正迷糊。他突然戒尺一敲,喊我起来重复他的话。我被惊醒,亏得慕清在一旁提醒。我那么顽劣又不听教诲,难得这句话一记就记到了现在。
一夜细雨,清晨,孙府的那些竹子簌簌落了许许多多的叶子,厚厚铺了一地。或翠绿,或枯?。
大悲无声,孙府上下人人悲恸,却不问恸哭声,只肃穆立着,安静得叶落可闻。灵堂外,慕渊就站在我身边。他虽不说话。只远远朝里看着。但我知他心中也一定是极难受的。
他一来,便有人从灵堂里出了来,递给他一样东西。好像是说孙太傅临走前留给他的。似乎是一个荷包,他收好了,并未打开。
孙太傅有言,说这山河土地,他尚未看够。家人便按他的意思,置一竹排于江上,令其顺流而下。江阔云低,断雁西风,细雨飘渺。水流不疾不徐,很快便载着孙太傅走远了。
没有陵墓,没有牌位,他似乎只是独自开始了一场远行而已。从此,自有江上清风陪他,自有山间明月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