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昨日半夜就听闻相府夫人病重昏迷,怕搅了大家的安生,适才叫老奴一大清早儿赶了过来。”闻内监将拂尘夹在臂间,一边接下小内监递来的锦盒,兀自捧着交给了一旁的青岚。
殷青筠从屏风里头迎出去,站在闻内监面前端端正正行了礼,“有劳闻内监了。”
主客有别,陈氏病重不宜接待,闻内监便隔着屏风对陈氏说了好些话,大多都是皇帝叫他转述的,字字句句都叫陈氏放宽心情,切莫操劳,万事有他撑腰。
陈氏声音哽咽着回了闻内监:“臣妇感激陛下恩德,但不能进宫亲见陛下实在过意不去,烦请内监大人替臣妇对陛下道个谢......”
闻内监笑着:“夫人尽管放心,陛下一直念着陈家的好,不用老奴去说陛下也会一直记挂着夫人的病体的。”
殷青筠带着闻内监去了前厅,走到回廊上时,闻内监突然叫住了她。
“夫人身子虽一直柔弱,可也没到这种吓一吓就病成这样的地步......不知那条狗可找到了?”
殷青筠回头看见了闻内监存疑的神情,心下略一顿,回道:“哪里还用找,就是殷府后院那个姨娘养的。”
闻内监点了点头,没再问了,像是已经明了于胸。
入了正厅,殷青筠请闻内监上座,婢女上了茶,殷正业才被殷庆请着从花园那边绕过来。
闻内监端着茶,一手掀开茶盖,清谧的茶香便溢满鼻尖,他看着从曲曲绕绕的石子路上赶来的殷正业,声音晦涩说了句:“陛下说过,大姑娘万事护好自己和夫人,余下的事自有他来打理。”
殷青筠指尖摸索着茶杯杯沿的竹子纹路,抬头望着闻内监眨了眨眼,“内监刚刚说什么?”
两句话的功夫,殷正业已抬脚迈上了台阶。
闻内监笑了笑,道:“大姑娘是个聪明人,知道该怎么做?”
殷青筠按在杯沿的细嫩手指不动声色地缩了缩,狐疑地看着闻内监的笑脸。
她......她知道什么,她刚才走了神什么都没听见。
殷正业略理仪容,端起笑脸向闻内监走去,拱手作了礼:“内监大人。”
闻内监放下茶杯,站起来捧着拂尘对殷正业回了礼,“今儿休沐,可老奴瞧着相爷却是忙得很。”
闻内监是皇帝的心腹,他的言语轻重就代表着皇帝的意思。
殷正业笑容顿了顿,偏头看了眼身后直抹热汗的殷庆,心思急转,面上有些紧绷,望着闻内监声音中艰难道:“内监大人说笑了......不知内监大人今日到府上来,是替陛下传什么旨意。”
闻内监坐下继续捧着茶杯,不轻不重地嗤笑了声,“奴才能替陛下传什么旨意,不过是陛下听闻左相夫人病重,派奴才来探望一番,送了些人参补药来罢了。”
殷正业心头一跳,往梨花木椅子上坐上,接了婢女递来的香茶喝了一口,嗓子间的干涩才缓下几分。
他再次偏头目光责备地看了眼殷庆,才对着闻内监压下了心底的情绪,道:“内人一直体虚多病,不知喝了多少汤药,不想陛下如此记挂竟叫内监大人亲自来一趟,还得有劳内监大人替老夫谢过陛下了。”
殷庆在一旁满面愁苦,暗道要完。
昨夜相爷亲自去了义勇侯府,直到天黑才回来,那是清风苑正热闹得厉害,他倒是想去给相爷提提这事,可相爷一溜烟就去进了菡芍苑,被那林姨娘勾得没了魂儿,哪里还容得他禀告夫人的事。
可如今这宫里都知道了夫人生病的事,相爷这里要是说漏了嘴......
闻内监这才抬头扫了眼殷正业主仆,眼角挑出几分不屑来。
呵,瞧他那畏首畏尾的模样,明明不晓得陈氏病重的事,还要装作关心陈氏的样子。当年陈皇后何其风光,替陈氏做了这门亲,却不想这殷正业是个会装的,连同陈皇后也一起骗了去。
如今陈氏日日面对这么个利欲熏心的丈夫,心里得有多苦啊。
闻内监想着,侧身看了看旁边从殷正业到时就一言不发地捧着茶的殷青筠,“大姑娘,老奴刚才瞧着你母亲身边就一个嬷嬷照料着怕是忙不过来,你去瞧瞧去,帮衬着些。”
殷青筠扯动了一下嘴角,晶莹的指甲按在白玉茶杯上略一顿,眉眼低垂,放下茶杯的动作不轻不重,刚好在桌面上磕出一声轻响,“那青筠便去了,闻内监同父亲好好聊聊。”
殷青筠的目光似是不经意瞥了眼殷正业,又像是带着有种得意讥讽,看得殷正业眉头一皱,眸间已升起了不小的怒火。
“左相。”
闻内监叫了声,声音淡漠至极,面上也叫人看不出什么情绪来。
眼见殷青筠起身挪着小步子离开了。
闻内监咳了声,端起茶盏轻抿了口,放下时刻意与桌面撞出一阵不小的响声,视线落在殷正业染着脂粉的衣襟,道:“左相最近是越发荒唐了!”
殷正业细纹密布的脸色一抖,变幻了一瞬,复又带着几分殷勤的笑意道:“内监大人此话怎讲,老夫身为大周左相,事事亲为鞠躬尽瘁,莫非陛下是对老夫哪里不满了,所以这才派闻内监来告诫老夫?”
闻内监差点没被殷正业气笑。
“相爷别跟老奴装糊涂,老奴在宫中摸爬打滚几十年了,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闻内监手里捻着拂尘的穗子,脸色讳莫如深,“您是一朝权臣,老奴没得对您朝政上的事指手画脚,可陈氏是陛下交代下来要好好照料的人......”
殷正业听得有些犯迷糊,插嘴道:“陈氏?是陈氏她怎么了?她多年病态不早是家常便饭了?”
闻内监一口气没喘匀,想骂人了。
殷庆忙上前夹在两人中间,对着殷正业跪下,脑中一片空白,“相爷......夫人昨日在花园被林姨娘养的狗吓了一大跳,回屋后就发起了高烧,昨夜更是昏迷了一宿,今儿早才醒过来。”
殷正业脸色大变,手下意识打翻了茶杯,清脆的瓷片碎裂声响过之后便是极为死寂的安静。
闻内监望着殷正业,脸色深沉不言。
他凝神细看殷正业的面部表情,到底是看不出来他是在做戏还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