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沙弥,殷青筠坐在有些硬的床板上,将斜挂在床头的包袱翻开,把明黄的圣旨塞进了自己的宽敞的袖子里。
幸亏她今儿早出门时换了一件雨过天青色锦缎绣花长裙,袖子里兜一道圣旨也不明显。
青岚折身回来,看见殷青筠半跪在床头翻衣裳,顿然拔腿奔过去:“姑娘快放下,青岚来收拾就好了。”
殷青筠心虚地收回手,护紧了袖子里头的圣旨,然后对青岚道:“那你收拾吧,我出去四处转转。”
“青岚陪着姑娘一块儿去。”
“你留下来收拾。”
青岚歪着头看着殷青筠,眼睛直勾勾地望着自家姑娘,仿佛在问她是不是认真的。
说来也奇怪,姑娘最近的言行举止总是令人匪夷所思,也不大喜欢她在跟前伺候,就连出去转转也不愿意带着她了。
青岚望了殷青筠许久,踌躇着问:“奴婢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着了姑娘您的恼了......”
殷青筠笑了下:“你做得很好,只是我有事要出去,你晓得的,昨夜我去见了三皇子,他托我有东西要转交给大公主。”
青岚日日时时在殷青筠身边待着,有些事情根本就瞒不住,她也不打算瞒了,大致的事情告诉她倒也无妨。
果不其然,青岚听是萧祉跟殷青筠之间的事情,便低下头不说话了。
殷青筠伸手拍拍她的肩,逗她笑,“大公主隐居在大佛寺中,我若能寻到自然是好的,若是寻不到,我立即回来。”
“那姑娘小心些,要是再遇上了顾姑娘她们......遇上了也别跟她们互呛,走开就是了。”
青岚嘴边虽然这样叮嘱殷青筠,可心里半点不踏实,被殷青筠好说歹说才劝明白了,放她独自出了禅房。
殷青筠出了外头的院子,顺着石子路往外走,心中微微一动,沿着后山瀑布那条山路走了去。
大公主乃千金之躯,既有意躲避世人,便不会住在什么禅院里,兴许住在山上也不一定。
她晓得陈氏是唯一一个求见大公主且还见得到的人,也听她提及过,大公主所居之地到了晚上蝉声轻鸣,还能听见风拂过树叶的声音。
这要不是住在山上,还能住在哪里?
正巧这时候将近午时,大公主并不是神仙,总得要吃饭的,寺中定会有人去给她送饭。
殷青筠爬了一段山路,发现越走越偏僻,心中正怀疑自己可能走错了路时,有一个小沙弥提着食盒上了瀑布那处的栈桥,过了桥往断崖旁的山路上去了。
殷青筠顿然一悟,暗道自己可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大佛寺的瀑布到了夏日便会有许多夫人姑娘们来观景乘凉,但也只是停留在栈桥上,或者桥下的青苔磐石边,没人会跑到那边荒无人烟的深林里去。
眼见那灰衣裳的沙弥绕上了山路,殷青筠扯开被草枝挂住的裙角,连忙追了上去。
皇帝给的这道圣旨既是她跟萧祉的保命符,也是催命符。
若是放在她身边迟早会招来杀身之祸,倒不如找到大公主,让她代为保管。
大公主虽整整十五年不显于人前,但在朝中的分量还是颇高的,由她拿着这道圣旨,将来出事之时,总比在殷青筠手中发挥的用处更大。
殷青筠在林子里蹿了许久,手腕上不知何时被什么东西咬了,起了半个指甲盖大的红包,但也无心理会,只是加快脚步跟在沙弥身后,看到了不远处露出的半边木屋。
大公主果然住在这里。
殷青筠看见沙弥推开了外院的栅门走了进去,旋即尾随上去,待他敲了门走了屋,也摸进去了院子里。
院墙边沿种了各式品种的牡丹,艳艳而姝,迎风摇曳。
殷青筠再次坚信这木屋院里的主人就是大公主。
屋中窗户未阖,他凑近前去便看见了一个温温柔柔的侧脸,纱幔摇晃间,险些以为那是母亲陈氏。
只不过母亲常年病痛,瘦得一阵风就能吹倒似的,并没有她这般钟灵秀美。
原来闻内监说的像,是这般像。
难怪皇帝听闻母亲重病时,总是会派最好的太医,赐最好的药。即便对着她慈爱地喊软软时,眼中仍是氤着三十多年的爱怜。
殷青筠看见沙弥将食盒放在了大公主萧长乐面前的矮桌上,沙弥说让大公主慢用,一个时辰之后他再来收碗筷,然后便要退出屋子。
大公主却把他叫住,不知说了什么。
那沙弥连连点头,乖乖地离开了。
殷青筠侧过身子躲到了廊上的木柱后,看着沙弥空着手出了院子,踏进了深林的小路,而屋中的大公主却转头扫向窗外,声音清亮带着凉意:“既然来了,便进来坐坐吧,若是不愿,就快些离去。”
殷青筠当即背脊凉了凉,双眼愕然地跟大公主小眼对上了大眼,迟疑半晌才捏着绣着海棠花的袖子进了木屋。
屋中陈设十分简单朴素,最醒目的是大公主面前的神龛中供奉着一尊佛陀趺坐像,像前摆着一只泥金香炉,炉上供着三支迦南香。
大公主萧长乐跪在佛前,素衣披发,纤长的手指间转动着一串沉香佛珠,眼眸沉沉,似在看着佛像,却开口问起殷青筠来:“你是何人?”
殷青筠上前福了福身行了礼,明媚的杏目夹杂着几分拘谨,小心翼翼地道:“我是陈氏的女儿。”
陈氏跟陈皇后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
她跟萧长乐也算得上是旁系的表姐妹。
萧长乐手中的念珠旋即顿住,侧头来瞧着殷青筠的脸,确实和陈氏和自己都有几分相像。
萧长乐瞧了她良久,突然说了句:“你乳名软软,还是我给你起的呢。”
殷青筠愣了愣,倒是没想到萧长乐会主动唠起这些陈年的家常来。
她自小便知道自己的乳名是软软,但母亲从没说过是谁起的。
萧长乐扶着蒲团站了起来,走到殷青筠的跟前,温温柔柔地望着她,比划了个襁褓的手势,“当年你就那么小,刚出生时皱巴巴的,一点儿都不可爱,后来长了两日倒好看些了,偏又爱哭得很,但我一抱你你就不哭了。”
“我疼你得紧,觉着你乖巧柔软,便向你母亲提议,给你起了个软软的乳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