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段，贺哥，我就这么一说，你们就这么一听，毕竟从职务上、专业上我都不是搞女足的。”

两人点头，贺炜还劝道：“王博士，我就是工作在这，也有些迷茫，所以希望听听你的高见，没别的意思，也不算采访，就是希望我在工作中方向更清晰一些。”

王艾点头，顿了顿道：“我以前在分析男足的时候提过这么一个说法，叫商业体育的本质其实就是不断的累积资金投入。浅显的一些就是投资变成更好的食物、更科学的训练，深层一些变成更好的装备、医疗，更大的声势、影响。现在女足世界杯也有奖金了，不管这奖金从何而来，都表明女足运动也开始走上了商业体育的道路。你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说到这，王艾摇头：“你们只看到了中国姑娘以后能拿到更多钱了，却没看到我们的对手会拿到更多钱。以前商业女足搞不起来的时候，我们女足姑娘穷，对手的女足姑娘也穷，大家都站在一个起跑线，较量的是什么？是人的天赋、意志，比如训练刻苦程度。客观的说，孙雯她们确实是天赋异禀的，但对手就没有这样的好手了吗？不是，最终靠的还是女排精神，或者说中国女性自古以来的坚韧、拼搏，在意志品质方面超过了对方。”

段暄皱着眉：“你是说，开启了商业女足，反而对我们不利？”

“是啊，我们终究是发展中国家啊。”王艾叹息道：“其实如果男足没这么大影响力，没这么火爆的资本投入，咱中国男足早就实现冲出亚洲了，甚至世界杯可能都拿过了。可没办法，咱穷，在咱们还只能广撒网找天才，然后对着他们讲革命英烈的时候，我们的对手已经开始玩鲨鱼皮了，你想想这差距？是，他们一般没咱的意志品质坚强，但是人家有火力；他们没有咱的思路开阔，但是人家有火力！抗美援朝真按将帅指挥水平比较，咱的人比他们强一大截，可那又怎么了？美国佬打仗笨，但就是有火力！就明着欺负你，你能怎么办？就像我们刚才吃的夜宵，你就是天赋再好，顿顿大馒头，我就是天赋差一点，顿顿大牛肉，你怎么比得过我？以前咱们和韩国队比，体能总是不行，是因为咱的训练差？可能有一点，但最关键的还是在于人家的资本投入高，吃的比我们好！”

贺炜瞅着王艾愁眉不展，深陷焦虑的样子，深感震动，这是他从未在运动员身上看到过的气质。按理说，他如今功成名就，在全球都赫赫有名，女足好不好关他什么事儿？

这一瞬间，贺炜的心中涌起一句古话：达则兼济天下！

“好了，不说这些烦心的事儿了。”王艾摇摇头：“且待十几年之后吧，咱们到了小康社会，整个局面就活了。现在么，咱们都身处其中，做困境中的坚守者吧，就像期待革命胜利的干部群众一样，坚信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呵呵，哈。”

“你是不是有点遗憾？”贺炜忍不住突然开口道。

王艾意外的看向贺炜，想了想，点点头：“肯定是有点遗憾的，如果我晚生二十年，又是一番局面，最起码不用像今天这么累。”

“那……”贺炜发现老段在看他，还是忍不住道：“你考虑没考虑过移民？听说德国、法国甚至英国都有归化你的提议？”

王艾好笑的看向贺炜，又看向老段，老段会意的笑了笑，只有贺炜仍旧茫然，王艾只好开口道：“贺哥，你可能对我家的情况不大了解。这么说吧，我家有一些企业，比我赚的多，所以别的足球明星也许面对这个诱惑会动摇，但我不会，我的根在这里。再说，哈哈，哪怕我没有这些家族企业，这些年我在中国消费者身上赚了几十亿，我怎么舍得就不要了？”

见贺炜表情依然严肃，王艾只好冷静下来道：“对别人来说，移民是正常的人往高处走，但对我来说，移民等于叛国。我要敢走，第二天就会有球迷给我立跪像，跟秦桧似的。我知道你还想问什么，这么说吧，即便这些都没有，我还是不会走。因为我王艾，是一个一米八九的中国人民大学硕士，是个83公斤的20岁黄种人，这些都是‘我’的组成部分，人是社会关系的总和么，我就是这些社会关系的总和，离开这些，我就不是我了。我不想有一天不认识自己，所以我不可能走。”

“那身为全球最顶尖的攻击球员，你的世界杯梦想怎么办？大力神杯不想吗？与其中国人从未举过，一个华裔举起来起码也是个安慰。”

王艾听了这话，想了想，不得不点点头，又咧着嘴深呼吸了一次才道：“这，就看个人怎么想、怎么抉择了。国家、领导、球迷、社会也都知道我面临这个问题，我这么说吧，我真想走，国家也不会拼命拦着我，甚至我以后要回来，国家还是会欢迎我，咱国家别看穷，但这份度量和自信还是有的。换个人是我这个情况可能选择就不一样？我如果是旁观者也可能当时骂两句，过几年看他真的拿了大力神杯，还是忍不住以他为傲，甚至替他辩解。但是，我就是我，我不会走，莫说现在的我得到了几乎全部的支持，哪怕没这些，我也不会走。”

“那你真的不遗憾吗？”

“遗憾呐！”王艾坦然道：“但是客观的说，大力神杯对国家的意义远高于对个人的意义。也许我这一辈子也拿不到，这肯定是终生遗憾，但是艰难困苦，玉汝于成不是吗？梅花香自苦寒来不是吗？宝剑锋从磨砺出不是吗？”

说到这，王艾笑着看向两人道：“你们不觉得在一个落后国家，在各方面条件不成熟的情况下，拿到大力神杯，更有传奇性吗？”

“你要活成个传奇啊。”贺炜忍不住叹息道。

“不！”老段摇着头插话：“他已经是传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