哒哒哒,脚步声在走近,礼堂一片寂静。
再抬头,那敞开的礼堂大门处,有一抹略畏缩也轻咳的人影,拄着一根再普通不过的拐杖,穿着一身破旧的保安服,缓缓的走了进来。
因为逆光着,来人的长相看不清,但能感觉出他生活的窘迫。
林立军后背是一片火辣,可是随着来人的走近,他微缩的瞳孔定睛,也聚拢!
干裂的嘴角,动了动,最后只发出一声冷笑。
而走近的人则是握着拐杖,定定的看着面前这位西装革领,甚至可以称之为人上人的男人。
脸——
他摇了摇头,完全没了记忆里的样子。
身形和肩膀——
比起最后一次去医院见他,壮了也精神。
唯独那一双近视的眼球,太清楚、太熟悉了,好一会,来人抖着上下唇。发出一声,“儿啊!”
这么一个全新的称呼,全场再一次哗然。
在座的诸位,除了林立军的朋友,就是宋一海的关系圈,又有谁不清楚,正是因为年幼的林立军,父母死于地震,刚好被处理灾区的宋一海收养。
从小学一年级,到高中、大学和出国,可以说没有宋一海,就不会有现在的林立军。
特别是两年前,林立军舍命相救后,圈里又有几个人不知道,他们虽不是父子却胜似父子,但现在这样突然冒出来的人,又是谁?
彼时,拥有绝对发言权的,除了宋一海,再找不出第二个。
“他叫谁儿啊?”宋一海坐在轮椅里,两手紧紧的握着把手,这个婚礼,带给他太多太多的冲击,以至于现在的胸膛里,泛滥着一阵阵的血腥。
其实来人明明就站在林远航跟前,又是这样面对面的喊,想都不用想,这一声‘儿啊’一定是叫林远航,可宋一海就是要他,自己把真实说出来。
这一刻的林远航,特别的两难。
一方面是他车祸醒过来后,等待他的不止是巨额的医药费,还有潦倒的人生,若不是得到了宋夫人的赏识,恐怕早已经死绝了。
另一方面,拥有了林立军的身份后,他也托人打听过,却是一直没有父亲的消息。
那之后,他以为那个不成器、爱赌博的父亲早已经归西,谁知道竟然在今天,在这样关键的时刻,他活出现在这里。
呵呵~!
认,代表着他身份暴露。
不认,面前的父亲又这样凄惨。
片刻沉默。林远航看向宋一海,“义父,我不认识他!”说着,他转过身,去看来人。
四目相对,林永生眼含泪花,林远航则是眼带阴鸷的说,“老人家,想儿子了可以理解,但不可以乱认亲,说。是谁让你来的!”
林永生没想到,千辛万苦,和儿子竟是这样的‘相认’,“好远航啊,你不要爸了?我——咳咳!”
噗通!
右手带残的林永生,跪了。
他咳嗽,剧烈也绵长,甚至还喘几下。
看着林远航,他说,“是,你是发达了,娶了父母官的侄女,穿得好用得也好,我不求你给金山银山,只想你帮帮忙,死前我想见见你妈!”
林远航有两秒是怔的,后背的伤,仿佛突然之间被点醒了一般,火辣辣的疼。
不得不承认,沈衍衡的这一招,太狠也太揪心,谁能想到,两年前他花重金,请私家侦探寻找的老父亲,竟然这样轻易的被他找到。
甚至有一刻,他在想,为什么他还要活着?
怎么不去死!“我凭什么要帮你,你是我的谁!”对着林永生,林远航低吼了起来,冲动下,上前一拿揪住林永生的领口,警告意味十足的说,“哪里,回哪去!”
林永生,“……”
宋一海,“……”
“好啊!”沈衍衡上前,快刀斩乱麻,“具体他是你的谁,我想法医能告诉你们答案,不过他该回哪里,那是他的事,而你嘛!”
顺着沈衍衡手指的方向,是陈局带人走了过来,统一的步子和闪亮的警服。手铐都没用,直接拿枪口对准了林远航的脑门。
陈局过来,第一句话不是说什么逮捕令,而是,“林秘书长,今天我终于明白,上次审问秦有为的时候,你为什么会忽然关心炸药的管制,原来是狐假虎威,想要借着宋先生的身份,施压。好让我们严办,再之后的中毒,的确没有证据,证明和你相关,不过我相信,就算你再聪明,算计的再满,法网恢恢,疏而不漏!带、走!”
“儿啊儿啊!”林永生懵了,“你,你这是……去哪?”
“老不死的东西,谁特么是你儿子!”真是蠢货,被人利用了还傻,如果不是现场太多人,林远航都生了掐死他的心。
看着步步逼近的警员,林远航眯了眯眼,正要开口,这时陈局又说,“千万不要罪上加罪,自寻死路,就算你劫持了谁,也逃不出海城!”
“是吗?”林远航拍手,掌声啪啪的响,“以为我就没有后手?”
“粑粑,粑粑麻麻,呜呜,小菠萝不要在这里,粑粑~!”哽咽的童音,响在礼堂的四周,最后随着声音的扩散,沈衍衡瞄准了舞台后面的音响师。
疾步奔过去,音响师正好要拔u盘,抬腿就是一脚过去,“在哪!!”
音响师捂着肚子,结巴的解释,“新,新郎,是他要我播放的,我才知道内容!”
“林远航!”沈衍衡俊脸铁青,锐利的鹰眸透过缝隙,直抵花门前的林远航,后者笑声得意,“怎么,我亲爱的沈大总经理,终于开始不淡定了?”
“我儿子,他在哪!!”
“今天的一切,全部都是你策划,污蔑我的,对吗?”
两两对立,火味十足。意思也再简单不过:只要沈衍衡承认,这一切都是他策划好的诬陷,那么小菠萝自然会安全无恙。
“沈总,是男人的话,敢做就敢当,我是不会。计较你破坏婚礼的卑鄙行为!”站在红毯之上,林远航是这样自信和豁达。
一双带有隐形眼镜的眸子,仿佛在说:你不承认,那小菠萝必死!
云少宁作为沈衍衡的好友兼助理,自然第一时间去联系菠萝馆,得到的答复的确是小菠萝不见了。
就在他开车接走沈衍衡和宋夏,前去参加婚礼的时候,小不点没了,这会整个菠萝馆都在人仰马翻的寻找,甚至发展到报警的局面。
云少宁来电话的时候,沈老先生正在纳闷。不说菠萝馆堪称保密局,那保全系统也不是盖的。
各个角角落落都按了探头,三班倒的保安,也是两人当值,高高的院墙之上,还按了电网,别说插翅难飞,至少和寻常家庭不一般。
现在一听云少宁的口气,老爷子立马有了方向,很快驱车赶往婚礼现场。
而沈衍衡在得知儿子是真的不见了之后,一步步来到林远航跟前,正欲开口,这时一声‘粑粑’响在了礼堂门口。
眨眼,那一抹深黄色的身影,便扑通扑通的跑了过来。
软软香香的身体,伸长了胳膊,生扑沈衍衡的胸膛不说,还有被沈衍衡抱起来的一瞬,一脚蹬在了林远航的鼻梁上。
此时的林远航,不是没想过动手,奈何刚想摸枪,才发现早已经被云少宁易手。
突然的这么一脚。小家伙又穿了皮鞋,瞬时他鼻腔里一阵酸疼,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海宝贝和凡姐已经出现在众人面前。
礼堂现场,有太多太多的成功人士,却没有一个人猜出海宝贝的身份。
究竟是敌是友?
直到林远航咬牙,“好你这个贱人,你竟然敢背叛我们的约定!”
海宝贝撇了一眼,没说话。
凡姐上前,啪!一巴掌直接也干脆的打在林远航脸上,顺带那带有护腕的手。也按了按他的伤,血水瞬滴,疼得林远航皱眉。
凡姐目标明确,直奔宋一海,从兜里拿出一张照片,“认识他吗?”
照片里的男人,个子不高,但结实。
一身灰色便装,手腕处有明显的纹身,虽然他戴了口罩和太阳帽,但宋一海还是一眼就认出,“他是我太太的司机,怎么了?”
“昨天就是他联系我们,自称是沈衍衡的敌人,要我们联手,对付沈衍衡,具体他有什么计划,没告诉我们,却让我们看管这个孩子。”凡姐说着,去看林远航,“现在我想,以宋夫人和秘书长的关系,这名司机应该是你们派去,联系我们小姐的吧!
现在我们想知道,你们究竟和沈衍衡有怎样的深仇大恨,至于这样陷害吗?是,我们小姐的确和沈衍衡有些渊源,但我们不至于和卑鄙小人同流合污!”
赶在林远航和宋夫人开口前,凡姐拿出了手机,“知道你们会狡辩,不承认,也可以把自己和这名司机的关系,撇得干干净净。所以我留证了!”
这样的证据,自然要交给警方,但凡姐转手,递给了小菠萝。
又听到海宝贝说,“我在车里,等你。”
没指名没道姓,就这样带来了小菠萝,然后转身离开,却给了沈衍衡深深的一击。
自从恢复记忆后,在宋夏、在他人面前的他,就是遗忘了那两年记忆的沈衍衡,可每个深夜都会受到良心的谴责。
说到底,是俊逸救了他,不能完全置四海帮于不顾。
沈衍衡正想着,啪!
又是一声巴掌,打破了沉默。
是宋一海铁青着脸,打完宋夫人后,吩咐佣人,“把她带回去!”一顿,他看向陈局,“明天一早,我会亲自把她送到警局,至于他!!”
看着林远航,宋一海眯眼,那盛怒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至于这个人,该怎么查,要怎么审,全部都交给陈局,不用顾忌我和他的情分,更不用顾忌他的职位,回去之后,我会和上级领导,自动交待清楚,必须彻查到底!”
“好!”陈局应声的同时,有手快的警员,铐了林远航不说,还捂嘴也套头,再不给他任何发音的机会,以枪挟持,往警车去。
与此同时,宋一海也在佣人的帮助下,出了礼堂,来到车旁的黑底防弹车。
犹记得。就在这辆车上,有个满脸真诚的青年,叫他义父,也在宋夏意外时,不停的宽慰他。
甚至几个小时前,也是他亲自驾车,去军区医院把他和宋夫人接到婚礼现场,说什么誓死也会好好照顾宋清柔。
这一刻呢?
宋一海转头,看着已经驶远的警车。
那被警员看押起来,套头的男人,又成了谁?真正的林立军哪去了?
身后,宋清柔已经换下婚纱,滑着轮椅,来到宋一海跟前,好一会,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妻子和一手提拔起来的秘书,苟且在一起的叔叔。
一直以来,就算她知道宋夫人和林立军,不,更准确的来说,应该是林远航。
在她知道两人的关系后,很怕叔叔受到刺激,这一次,如果不是万不得已,她没想过这样直白的揭露,让叔叔颜面扫地。
“对不起!”千言万语,宋清柔只剩下这一句。
“丫头啊……”宋一海声音哽咽,视线所触及的远处,有蓝天白云,还有不知名的飞鸟掠过,他似乎记起来,初到海城上任时的雄图壮志:像鹰一样翱翔。
现在呢。还不如一只鸟,来得自在。
良久,他说,“是叔叔对不起你,如果不是我坚持,如果不是我错信于人,也不至于把你的婚礼弄成了笑话,对不起你啊!”
“你知道的,我不在意!”是的,她不在意,婚礼也不是她奢望的。“叔叔,您多保重!”
宋一海含笑,拍了拍宋清柔的手背,“去吧丫头,叔叔在这里等着你。”
“好!”隔着车门,宋清柔看着一脸苍白的宋夫人,最后轻笑了一声,滑着轮椅离开,余光一闪,她似乎看到马路对面的黑色商务车里,有人。
等她?
宋清柔没停。转而上了另辆警车。
警笛声响,车子在发动的一瞬,后视镜里,那辆商务车车门一开,有颀长笔直的身影下来。
那静立的容颜里,闪过怎样的神色,宋清柔看不清,也没时间再看,握着疼痛不已的膝盖,她对前排开车的警员说,“直接去机场。”
有些再见。本就遥遥无期,也就无需再去道别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