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英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山口浅石面前深鞠一躬,说道:“山口课长,能给我一枝手枪,一颗子弹吗?”
“八嘎!”片仓中野大怒。
山口浅石用手势阻止了片仓中野的怒气,他上下打量了一下沈英问道:“为什么?”
“杀戮是残忍的,即便是杀戮,我也愿意心怀慈悲的杀戮。”
山口浅石沉默了一阵,然后从身上摸出了一把手枪,将子弹一颗一颗地卸下,只留下最后一颗子弹,然后递给沈英。
当沈英接过手枪时,周围立刻一片哗啦哗啦拉动枪栓的声音。片仓中野身边的士兵纷纷举着枪指着沈英,只有沈英有一丁点异动,他们就会立刻叩动扳机。
沈英拿着手枪,转身走向那个绑在木桩上的女共党面前,看了看那牌子上的姓名。林萧,一个很好听的名字。
林萧也看着他,大大的眼睛中波澜不惊。沈英这才发觉,这位叫林萧的女子居然和自己一般年轻,即便额头上的几处血污也依然遮挡不住不住她的美丽。
沈英抬起手,将她额头边一绺头发轻抚到她的耳边。在沈英的手即将碰到林萧的头发时,她的头微动了一下,似乎想躲开沈英的手,但随即又不动了。任由沈英将她额边的刘海拨开,并擦去那几处血污。
沈英拿枪的手终于抬了起来,枪口顶着她的心脏,但她依然定定地看着沈英,神色平静。
沈英的另一只手抚摸着她的脸颊,就想抚摸着恋人,低低地在她耳边说了一句微不可闻的话,声音很轻,就像恋人之间的喃喃细语:“同志,你的仇,我来报!”
随后,一声枪响,红色的血云在林萧胸前扩散,但在这一瞬间,;林萧的眼神却焕发出明亮的神采,既而她美丽的头颅渐渐垂下。
沈英站在那里默哀了片刻,转身将手枪毕恭毕敬地递给山口浅石。
“我好象看见,沈君在开枪时对那女共党说了句什么话?”山口浅石并没有接下手枪。
“生如春花般绚烂,死若秋叶般之静美。”
山口浅石听到这话,感受了一下,似乎也有些感伤:“是啊,美丽年轻生命的消逝总令人感伤,但却又迫不得已,这大约就是沈君所说的慈悲的杀戮吧。”说完,他看了看那把手枪:“这把手枪就赠予沈君吧,也算我培训你这一期的留念。”
“多谢山口课长。”沈英毕恭毕敬地将枪揣在了自己身上,虽然,在特谍班这段期间里,这把手枪未必能够再装上子弹,但却是一个身份象征,代表的是一位课长的信任。
沈英走回了自己的队列,见魏长喜站在那里,泪流满面地打着哆嗦,现在第一排里,只有他,没向皇军递送投名状了。
在日本人寒冷的目光下,他强撑着身体,走到那个络腮胡子面前,一下,两下,三下,但每次都因手软而戳不到要害,使得络腮男子浑身平添了好几道伤口,这反而让络腮胡子更因疼痛而破口大骂。
“狗才,能不能准点,爷爷我的心脏还在这跳着呢!朝左胸来,你要能让爷爷痛快地死去,也算上有种!”络腮中年人吐口含血的唾沫骂道。
沈英实在看不下去,走到魏长喜跟前,夺过刺刀,一下便刺入络腮男子的心脏。即便他刚才已经背负了沉重负担,但他此刻也依然不愿意逃避。
抗日志士们即便是无可避免地要被敌人杀死,他也不愿意看见他们在临死前遭受这样的苦痛。
如果真得要结束战友的痛苦,那么就由我来吧!哪怕因此而背上沉重的诅咒,我也在所不惜!
看见沈英的行为,片仓中野微微颔首,对山口浅石说道:“山口课长的眼光不错,这个人,有胆量。”
晚上,在宿舍里,魏长喜坐在床边,神情木然,嘴里念叨着:“我再也回不去了,回不去了,他们饶不过我的……”
是啊,再也回到原来了。沈英没有安慰魏长喜,他知道魏长喜将和特谍班其它人员一样,将因今天的事而彻底失去一样东西,那就是身为一个中国人最基本的良知,双手沾上了同胞的血,而且还是抵抗日本侵略者的英雄的血,没有人能会原谅他们,无论他们是愿意还是被逼无奈,这都是他们的污点,一辈子都无法洗掉的污点。
沈英躺在床上,双手枕头,怔怔望着房顶出神。自己今天亲手枪杀了一位同志,一位坚定抗日的共产党员。魏长喜回不到从前,自己又何尝能回到从前?
向党组织解释,行得通吗?理解自己的,也许会说自己是被逼无奈,留待有用之身和敌人做斗争;不理解的呢?他们又会怎么认为呢,也许他们认为自己就是贪生怕死,为了保全自己而枪杀其它同志!自己又怎样证明,自己当时不是这样想的呢?
自由心证吗?沈英真得陷入了烦恼之中,山口浅石的讲话再次飘入他的脑海中,那是上午“训练”结束时说的话。
“诸位,大家来到特谍班,身份是绝对保密的,上午这场‘特殊训练’也只会记于个人档案上,而档案则保存在南铁会社的会馆里,不会有任何方面的泄露,因此大家不用担心此次因杀戮走漏风声而受到报复的危险。今后,大家只需要忠于帝国,安心做事就好。但是,若是有人起了异样心思,想投奔别人,那他的档案就会公之于众……”
如果,真如山口浅石所说。那么,自己枪杀女共党林萧的事,只要自己不向党组织汇报,党组织是绝对不会知道的。
可是,这样做,对的起自己良心吗?对得起为那位为抗日而牺牲的林萧同志吗?
要是自己如实地向党组织汇报呢?也许,党组织将会开除自己。毕竟,不管任何情况,杀死自己同志都是不被允许的,这是条铁律。如果突破了这条铁律,那么任何一名党员都可以用自己陷入险境,为了保存自己,留待有用之身的借口去出卖,陷害别的同志,这将使党组织彻底成为一团散沙。
因此,党组织决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所以,沈英如果如实地向党组织汇报这事,得到的结果很有可能是他被彻底清除出革命队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