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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机第一个长镜头的戏份之所以困难重重,原因是全方位的。
其中之一就是因为,全部画面都放置在始终的太空环境之中,不仅光线角度和空间位置是地球之上无法模拟的,为电脑特效和相关部门都提出了近乎严苛的要求;还因为演员必须处于一个“没有支撑”的环境之中完成表演,演员和演员、演员和物体之间的参照物、借力点全部都是错误的,制造了更多难度。
但伴随着拍摄的进行,故事之中的环境开始出现了变化,可以提供参照的背景开始渐渐增多,这也为阿方索提供了更多借力点,拍摄难度自然也就有所回落,尽管太空始终效果依旧是一个难题,但解决了开场长镜头的技术难题之后,事情也就变得简单起来了。
今天这场戏就是如此。
同样是置身于灯箱之中,灯光的变化依旧是太空始终效果的重要环节,但摄影镜头的相对位置开始固定起来,iris机械臂与演员之间的配合动作变得更加粗线条,简单直接了许多;同时,正中央的拍摄道具也从篮子变成了逃生舱坐席,演员的姿势和状态都得到了巨大的改善,这对于表演来说是一件好事。
但就蓝礼个人而言,差别并没有太大,整个拍摄环境都渐渐变得熟悉起来,舒适与不舒适都已经习惯了,归根结底,这还是困难的拍摄,在灯箱之中停留十几个小时,这依旧是一场煎熬。
而且,相较于第一个镜头来说,镜头开始渐渐放大、拉近,电影核心的重量全部都压在了演员身上,削弱了技术所带来的视觉冲击力,以演员来讲述故事,难度自然是直线上升。
也许,唯一的区别就在于,经过这段时间的磨炼,蓝礼已经完全习惯了灯箱的拍摄环境,即使是十几个小时的马拉松拍摄,大汗淋漓、精疲力竭、体力透支,他也已经渐渐遗忘了身体的痛苦和精神的折磨,现在更换一个更加舒适的坐姿,能够进一步忘记这些额外的干扰,可以百分百地投入注意力,一心一意地钻研表演。
用鲁妮-玛拉的话来说,“这就是演员的特异功能,只是,他的功力比我深厚。”
现在,蓝礼就端坐在逃生舱的坐席之中,剧务和其他工作人员都已经离开,确保离开镜头的捕捉范围,让拍摄可以顺利进行。
耳边可以听到阿方索的声音,他正在确认各个部门的准备情况,但毫无预警地,蓝礼的声音就打破了这种平衡,“我需要五分钟。”蓝礼扬声说道,没有具体解释,只是再次强调了一遍,“给我五分钟。”
这是一个临时的意外状况,在此前的拍摄之中都不曾出现过,所有工作人员的视线都齐刷刷地落在了阿方索身上,等待着导演的决断。
阿方索有些慌乱,脑海里的第一反应就是开口询问,“出了什么事。”
但提问刚刚出口,阿方索就意识到自己操之过急了。
蓝礼是一名敬业的演员,为了一场完美的戏份,他愿意竭尽全力,甚至是反反复复地不断折磨他自己;同样,如果有意外状况需要调整,他也是第一个就主动提出来的。
对于表演,阿方索一无所知,即使蓝礼解释了,他也听不明白,但可以确定的是,他们的最终目标都是一致的。所以,他的问题其实略显多余。
果然,蓝礼没有解释,只是举起了右手,张开五指,再次重复地说道,“只是……五分钟。”
这一次,阿方索没有再继续说话,而是双手往下压了压,示意大家都保持安静,然后转过头对着示意一下,将如此意思传达给后面的其他工作人员。如果涟漪一般,整个摄影棚就这样缓缓地安静了下来。
……
蓝礼意识到,自己的状态不太对劲。不是什么特殊情况,就只是一种感觉而已,说不清道不明,他需要平静一下,让整个人平复下来。这就是全部了。
闭上眼睛,敞开怀抱,让黑暗如同潮水一点一点地汹涌而至,大脑之中的所有思绪都彻底清空,就连一丝一毫的杂念都清除出去,仿佛整个脑海里也完完全全地沉浸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渐渐地,那些杂音就这样渐行渐远,变成空气中激荡的一片回音,息息索索,最后彻底消失不见。
徜徉在黑暗和宁静之中,这是一种十分奇妙的感觉,那种空灵和空旷的触感轻轻地在皮肤表面涌动,甚至可以感觉到潺潺溪流汩汩涌动的触感,柔和地滑过微不可见的毛孔,然后丝丝寒意和凉意穿过毛孔,一点一点地渗透在血液之中,上下翻转地缠绕在骨头之上。
整个人似乎变得更加沉重了,却又似乎变得更加轻盈了,整个人沉浸在如此矛盾的感觉之中,慢慢地、慢慢地,身体就开始漂浮起来,如此感觉着实难以形容,就好像……就好像黑暗化作了实质性的潮水,正在满溢。
但,不是吞噬,而是漂浮,身体就这样漂浮在黑色潮水的表面,越来越轻盈、越来越柔和、越来越细腻,仿佛指尖可以描绘出水的形状和纹路一般,最后,彻底地与之融为一体;同时,地心引力所带来的拉扯感正在缓缓消失,那种沉重感渐渐地消融在潮水之中,营造出一种类似于漂浮在死海表面的感觉。
微妙,却复杂。
忽然之间,所有潮水都彻底消失,但黑暗的浓雾依旧存在着,整个人就这样临空浮动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身体开始无意识地摆动着,手臂和大腿都失去了控制,只是随意而无规则地漂浮着,仿佛置身于宇宙太空之中般,彻底切断了重力的联系,上不着天,下不着地。
那种停留在半空之中的浮萍之感,带来了一种发自内心深处的慌张和恐惧,他忍不住开始扑腾着双手,试图抓住一些借力点,双脚也开始胡乱踢打着,试图寻找到一块着陆点,但却只是徒劳,越是努力,越是无助,也就越是恐慌。
那种恐慌,经历了恐惧、愤怒、懊恼、暴躁和无奈之后,终究演变成为了绝望和无力,死死地拴住了手腕、脚踝、腰杆和脖子,控制住了反抗的每一个部位和每一个动作,就连最后一丝反抗的力气都彻底扼杀。
于是,重新恢复了平静,心如死灰的平静。
那一望无垠的黑暗,全部演变成为了无穷无尽的孤独和哀伤。
蓝礼再次睁开了眼睛,微微转过头,看向了不远处,仿佛正在眺望远方,越过了人群、穿透了摄影棚,甚至突破了地球,窥探到了宇宙的广袤和神秘,悠远而深邃的眼神顿时就变得空洞起来,似乎可以盛满整个苍穹。
但奇妙的是,那看似空洞的眼神却诠释了太多太多的情感,沧海桑田、世界变化,错综复杂得让人无法形容,根本找不到一个准确的词汇,莫名地就开始悲伤起来,灵魂深处都可以感受到那股悲伤。
突然,阿方索脑海之中就想起了“生命之树”那部电影,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想起了。
这一次,不需要蓝礼给予暗示,阿方索就知道,蓝礼准备好了,于是,快速招呼着剧组工作人员完成准备,而后就正式宣布了开始拍摄。
“开拍!”
阿方索的声音响起之后,紧跟着一声清脆的打板声,然后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唯恐一点点动静就会打乱这场戏的拍摄,但出人意料的是,蓝礼没有反应,摄影棚之中还是一片安静,就好像所有人都在玩“一二三木头人”游戏一般。
等着等着,大家开始面面相觑起来,暗暗地交换着眼神,不由开始担心起来:难道蓝礼还没有准备好?又或者是,难道蓝礼没有听到开拍的声音?那现在应该怎么办?
视线再一次齐刷刷地落在了阿方索的身上。
这一次,阿方索深呼吸了一口气,没有着急地开口,也没有理会那些殷殷期待的视线,只是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蓝礼,静静地等候着下一步的变化和反应,不由自主地,他也渐渐放缓了呼吸,甚至开始屏息凝视,就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艾曼努尔更是全神贯注,视线始终牢牢地锁定了蓝礼,镜头之中传达出来的深远和浩瀚,在他脑海之中激荡碰撞出了源源不断的灵感,仿佛可以通过蓝礼的眼睛,窥探到宇宙的神秘和生命的恢弘一般,这让艾曼努尔的肾上腺素全面开始爆发出来,整个世界似乎都明亮了起来。
艾曼努尔喜欢这样的时刻,没有台词,没有动作,似乎就连修饰都没有,仅仅只有演员与镜头、演员与画面之间迸发出的火花,简单明了地将所有一切呈现给观众,并且将思考和回味的空间也留给观众。
这才是真正艺术层面的交流,不是单方面的倾倒和灌输,而是彼此的一种来回与交流。
正当所有人几乎就要放弃了,以为蓝礼根本没有听到开拍的信号时,现场响起了一股小小的声音,如果不是摄影棚之中完全安静,那几乎就要听不到。尽管如此,还是必须竖起耳朵才能捕捉到细微的声响。
“休斯顿……休斯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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