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科亲自开车把立早接到了会所,毛珍珍还没到。会所是仿古中式的装修风格,里面放了很多齐财收集的古董家具,从八仙桌、太师椅到床、梳妆台、**具,应有尽有。
毛珍珍迟到了5分钟,看上去30多岁的样子,齐肩短发,薄嘴唇,丹凤眼,淡妆。上衣白色长袖体恤配卡其色小西装,卡其色的阔腿裤,气场十足。
立早把看守所的事情和毛珍珍都说了一遍。
毛珍珍眼睛有些湿润:“当年,慈清泉靠我们家起来的,本以为我也终于算可以过上那种老板娘的日子。谁知道这个王八蛋的本色漏出来了,你知道吗?屌丝翻身,最为可怕。”
立早:“是啊,我也算是屌丝翻身。”
毛珍珍有点尴尬。
立早:“哈哈,开个玩笑,你那慈清泉是个吃软饭的屌丝,我是个完全靠自己的屌丝,我是知识改变命运,他是下半身改变命运。”
毛珍珍落落大方:“呵呵,我也是年轻的时候不懂事,他就是嘴甜,长得还行,下半身倒是不怎么样。后来对我先是冷暴力,外面早就乱七八糟女人一堆了,天天宿醉。我哪收到了这个气,我找了几个发小,把他给揍了一顿。结果他趁机跟我闹离婚,想让我净身出户,我当然不肯。他后来也撕破脸了,让他姐姐天天到我单位闹事,说我在外面找男人,还找人打他,弄得我职称也没有评上。晚上回家,他有时候也对我动手,哎…“
立早:“那你就离婚算了呗,干嘛跟他一般见识。”
毛珍珍:“开什么玩笑,他算个什么东西,没有我他连个要饭的都不如,凭什么想让我净身出户。我爸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抗日英雄,到我这儿弄成这样,我可丢不起这个脸。好在,宋大哥是个好人,他听说以后,把他老婆从单位拉了回去,还当面跟我道歉,又向我们单位领导道歉,说明情况。可是好人没有好报啊。出了这事,他老婆把家里的房子卖了,给他弟弟打官司,这姐弟两个真是奇葩。我就偏偏要给宋大哥争口气,所以我托大院的关系,找了燕云省最有名的刑诉律师张渭起。慈清泉这次是栽了,可宋大哥也没保住。我的下半辈子也没着儿没落儿了。”
立早:“会有的,他就是被冤枉的。”
立早又把自己的思路,以及奇材钢铁集团的诉求和毛珍珍说了,不过他有点钦佩毛珍珍身上这股子傲劲儿,所以加了点货:“所以,有奇材钢铁的支持,只要抓住赵佩琪和你老公有利益瓜葛,不仅可以帮宋大哥脱罪,还能帮你一把。你看这个会所怎么样?到时候咱们一起经营。”
毛珍珍:“这是人家齐财的。”
立早:“齐财只是个土财主,我才是奇才。”
毛珍珍:“哈哈哈,你这劲头儿有点像我爸。对了,你是哪儿人啊?”
立早:“泰齐。”
毛珍珍:“嘿,咱俩还老乡呢,我爸之前在胶东根据地。我是胶东人。”
立早:“我是鲁国这边儿的。现在,你要帮我联系张律师,我要见他,跟他一起收集证据。”
毛珍珍还真是个雷厉风行的人,当天下午立早就和张渭起见了面。
张渭起:“章总,对于干金融的,能想到这些,你很了不起。虽说你这个思路,我原来也想到了,但奇材钢铁集团不是非常配合,无论被判刑的是赵佩琪还是宋金戈,他们都无所谓,他们只想尽快结案恢复生产,所以也疏通了一些关系,检察院很快就提起公诉了。我本来介入就晚了,没有奇材钢铁的配合,收集证据也很困难,所以只能是尽力从其他方面帮宋金戈减轻处罚,其实结果还不错。这个事故死了4个人,理应要判个5年左右的,现在是按照最低标准判的。”
立早:“现在还不晚,新的证据必须被找到。我就不信了,这朗朗乾坤还就回不来了。我把孙科叫进来。”
几个人很快定下了一个方案。
赵佩琪已经是车间的副主任了,主任是从一个国企挖过来的。孙科找了老赵身边的同事了解了情况:“赵佩琪家是农村的,两年前才把老婆孩子接到岩寨市郊区的一所经济适用房里。老赵的儿子一年前被诊断得了肾癌,家里非常困难。”
孙科把情况告诉了立早,这个硬汉心是软的:“章总,我觉得这老赵挺可怜的,农村出来的不容易,儿子也病了。咱们这么做会不会太过了?”
立早拍了拍孙科的肩膀:“你是个好人。老赵是挺惨的,这不是他冤枉老宋的理由,要是查清了他确实冤枉了老宋,他就得付出代价。自己混的差,这不是作恶的理由。全天下杀人放火的,有几个是混得好的?”
孙科勉强的点了点头,立早接着问:“那个古政家里的情况摸清了吗?”
孙科:“哦,他们家也挺惨,是个单亲家庭,父母很早就离婚了,他跟他妈过。他妈很能干,三年前承包了厂里的食堂,弄得还不错。这孩子不喜欢读书,高中没毕业就在厂里干活了,两年前开始跟着赵佩琪当学徒。其实,现在工厂很少还有师傅徒弟,这也是老宋有意安排的,好让他妈更放心一些。”
立早:“他妈现在怎么样?”
孙科:“没老公,自己把孩子带大,这刚要成家了,出事以后整天精神恍惚,食堂也转出去了。厂里也给了她二十万抚恤金。现在应该就在家,她娘家人来照顾她。”
立早:“咱们去找她一下。”
孙科:“找谁啊?”
立早:“古政他妈。”
把立早、孙科、张律师迎进门的,是一位普通的中年母亲,虽然提前化了点妆,可黑眼圈还是很明显,嘴唇也有点发白,气血不足那种。家里面很整洁,还有一位妇女,看上去要再老十岁,是古政的二姨。
立早把提前准备好的保健品交给王阿姨(古政妈妈),一番慰问后步入正题:“古政的手机您还留着吗?”
王阿姨:“当然留着,古政走了以后,我天天抱着他的手机,看里面的照片、聊天记录。你说这人呢,真是悲哀。就我们娘俩儿相依为命,可平时真正的交流太少了。我都不知道,原来孩子有这么多苦恼,苦恼着喜欢的女孩看不上他,苦恼着钢铁厂的工作太单调,苦恼着怎么减轻妈妈的负担。我也不知道儿子这么喜欢军事,手机里有这么多飞机、坦克、军舰的照片,他的梦想就是能去参观一下辽宁舰。哎,到现在,我也不敢再看他的手机了,看到我就控制不住…“
孙科递给王阿姨纸巾,自己也擦了擦眼泪:“古政是个好小伙,见了面总是热情的打招呼。”
立早:“王阿姨,都过去了,后面会好起来的,您后面日子还长呢,您好好生活,才是对古政最大的安慰。”
王阿姨:“哎,还能怎么样呢?就等着和我们政政团聚的那一天了。”
立早:“王阿姨,有个事情我得打听一下,古政的车间主任宋金戈对古政怎么样?”
王阿姨:“宋主任挺好的,对古政很照顾,还给他找了老师傅当老师,这样我更放心一些。”
立早:“古政平时跟您提工作的事情多吗?”
王阿姨:“不算太多,偶尔吧,大多都是抱怨吧。这孩子,就是对待工作学习都不是特别的上心。”
立早:“那他出事前有没有提到事故坑渗水,或者提到他师傅、宋主任的事情呢?”
王阿姨:“我得回忆一下。”
立早看到电视柜旁边的展示柜里放着很多军舰、飞机和坦克模型。电视正上方还挂着一幅毛笔字,很朴拙的楷体:“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王阿姨:“好像有一次周末,在家吃饭。他相亲的对象又把他拒绝了,介绍人说女方嫌他不懂人情世故,太直愣愣。说到这个,他提了一句,说师傅前几天也这么教训他,可他觉得师傅不对,都不配当他师傅,不过师傅确实挺照顾他,所以这次听师傅的,下次绝对不会再听了。”
立早身体前倾:“那他说什么事情和师傅有分歧吗?”
王阿姨:“具体没说,好像就说了个,人命重要还是人情重要啥的。呦,你这一问,会不会跟事故有关啊,我的天呢!”
立早:“您快把他手机拿过来,我们再查查聊天记录。”
张律师:“对,我带了设备,您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把数据带走仔细查。还可以去电信公司查询更详细的通讯记录。现在宋主任被判了刑,但我们判断这里面有一些隐情,古政有可能帮助宋主任沉冤得雪啊,也让这孩子九泉之下有些安慰。”
王阿姨:“不介意不介意,我有啥好介意,别把里面东西弄丢了就成。”
张律师找了几个助理,分头行动,把古政的微信、qq、短信等记录全部恢复出来。大家奋战一个晚上,终于找到了一些关键线索,居然是古政发给父亲的微信:
走向深蓝(古政):“爸,我谈对象又吹了。”
老爸:“为啥啊,儿子,是不是嫌你赚钱少啊?”
走向深蓝:“要是这样我还心情好点儿呢,说我不懂人情世故。”
老爸:“哈哈,儿子,你太直了,随你爸我。所以啊,也没唬住你妈,哎。”
走向深蓝:“她这么厉害,哪个男人受得了,那食堂里的厨子,见了她跟见了老虎一样,屁都不敢放一个。”
老爸:“不能这么说你妈。没你妈,你连饭都吃不上,还在市区给你买房子,你得多替你妈想着点。”
走向深蓝:“嗯,我赚的工资都给她,不跟你一样,偷家里的钱去买烟买酒。”
老爸:“媳妇你慢慢找,急个啥啊,憋坏了,爸爸带你找女人。最近工作怎么样啊,炼钢这点事都倒腾清楚了吗?”
走向深蓝:“嗨,简单的很,我们厂炼的都是那盖房子的钢筋,没啥技术含量,又不是造坦克、航母的钢。对了,这工作上,也有人说我不懂人情世故呢,可我觉得我是对的。”
老爸:“咋回事啊?工作上太直了也要吃亏的。”
走向深蓝:“说了你也不懂。”
老爸:“嘿,那我非得听听。”
走向深蓝:“就是事故坑渗水,旁边那个断子绝孙的耐火材料厂,往他妈地底下偷拍污水,我们这事故坑渗水,安全隐患可大了,万一上面钢水掉下来,就得爆炸。”
老爸:“啊?钢遇到水怎么会爆炸?那打铁的不都用水浇吗?”
走向深蓝:“说你不懂吧。钢多水少当然没事,这水多钢少,就得爆炸。出事就是大的。我说得抓紧报给宋主任,可我师傅倒好,估计宫斗剧看多了。跟我来一句,耐火厂老板是宋主任小舅子,不让我说,说讲了也没用,非让我拿钢渣包把水烤干。”
老爸:“现在这社会,都是利益呗,说不定那厂里还有你们主任股份呢,你断人家财路,肯定没好果子吃。你就该干啥干啥吧,就是得注意安全。”
两天后。
走向深蓝:“爸,你在吗?”
老爸:“刚和战友喝完酒,现在军改,好多老领导都下台了。”
走向深蓝:“那些窝囊废估计也没啥战斗力。爸,没想到啊,原来一个小小的车间,里面也他妈黑着呢,我不想干了,我想去北京打工,找我同学去,他在那儿跑黑车,赚的可多了。”
老爸:“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走向深蓝:“师傅不是让我用热渣包把事故坑的水蒸干吗?之前我每天会去搞两包,这两天管热渣包那孙子死活不让我弄,说这是工厂财产。我当时就日了,这他妈人命关天的事情,你他妈一个热渣包算个屁。”
老爸:“对啊,那不就是废渣吗?”
走向深蓝:“后来在食堂吃饭,我又跟那人吵吵起来。打扫卫生的阿姨把我劝住了,吃完饭,别人都走了,她偷偷跟我说,你猜说啥?”
老爸:“啥啊,一个打扫卫生老娘们儿知道啥啊?”
走向深蓝:“那些热渣包都是钱,炼钢厂把热渣包卖给水泥厂。这帮孙子在往工厂报的时候每次都少报,差额自己眯着。我每天搞两包到事故坑,掺上水了,他们没法卖钱了。真他妈黑。”
老爸:“那出了事故咋办?”
走向深蓝:“人家说那是你们作业区的事情。我日他妈。”
老爸:“那你赶紧跟师傅汇报啊。”
走向深蓝:“我给他发微信了,他说他来处理,不让我管了。”
老爸:“那就好,别管这些闲事儿了。去北京闯荡也挺好,但在北京,你这么傻愣愣的,能行吗?”
走向深蓝:“还不都是闯出来的!”
老爸:“我支持你,闯出一片天来,给你妈长长脸,也给我长长脸。对了,我也有战友在北京,说不定能照顾你一下。”
再看古政和师傅的聊天记录。
走向深蓝:“师傅,管热渣包的孙子不让我取热渣包了,他们拿那个卖钱,自己眯着,咱这断他们财路了。”
人生苦短(赵佩琪):“哦,我到时候找他们说一下,这两天我请假了,孩子做个手术,很关键。”
走向深蓝:“那不会出事儿吧。”
人生苦短:“两天不会有事,你来了这两三年了,见过几次钢水掉下来啊。放心吧。”
立早大骂:“操他妈的,都是傻逼,都是傻逼,还就古政是个明白人!”
张律师:“他还涉世未深,真是讽刺!”
孙科有点尴尬:“哎呀,那热渣包卖钱,我们都知道,每次给保卫递包烟,拿瓶酒,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张律师:“最主要的责任还是赵佩琪。古政这孩子最冤枉,赵佩琪提供的证词,除了咬住宋金戈之外,还把没放热渣包的责任全推给古政了。”
立早:“非得让这个赵佩琪牢底坐穿不可!”
张律师:“嗯,安全生产事故罪和伪证罪是逃不了的,也够他喝一壶的了。”
立早:“卖热渣包的那小子也得一并办了。”
张律师:“安全生产事故罪还靠不上,但钢铁厂可以按照职务侵占起诉他们。”
立早:“这个我和齐总说,一定要杀一儆百!对了,我还得让齐总给古政弄个荣誉。”
孙科:“嗯,有道理。”
立早:“张律师,宋主任是不是可以判无罪了?”
张律师:“一审判了有罪,二审完全推翻的可能性不大,但减刑的可能非常大。很有可能和你一样,缓期执行。”
孙科惊呆了:“章总犯什么事了?”
立早:“兄弟,后面慢慢跟你说。”
后面的事情都交给张律师了。孙科开车送立早去给齐财汇报情况,齐财听了后难掩兴奋之情:“章总,您真是我的贵人啊!我立马让小邬给你们付500万,融资完之后再付大头!”
钱行长听了后,乐的嘴就再也没合上。
对于下面员工的众生相,齐财也是颇为感慨,把所有和热渣包贪污相关的员工全部开除,并责成法律部走职务侵占的起诉程序,向市工会申请将古政追认为市劳动模范,并给予50万元奖励,食堂继续由古政的母亲承包。在立早的坚持下,齐财还给一线员工增加了医疗和职业病保险的额度。。
毛珍珍也给立早打了电话表示感谢。
孙科对立早很是佩服,庆功宴吃完后,两个人单独又去吃了烧烤,原来两个人是正经老乡,聊得很开心。第二天,齐财亲自把立早送到回北京的高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