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姜瞒声音的那一刻,慕启琛焦灼的内心一瞬间被抚平,他展开了眉头,寻着声音的源头望过去,那里空白一片,他却直觉她就在那里。
“你没事吧?”这是他最关心的问题。
姜瞒的声线是中性的,不甜腻也不粗犷,此刻放柔了说话,竟有些缥缈起来。她回答道:“无事。”
“你认识尺宵剑,而且她现在就在你的身边,对吗?”
“对。”没有停歇,几乎是咬着他话语的尾巴接上去的。
姜瞒悬在他的面前,面上罕见地没什么情绪,只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好像水潭里不断被冲刷的墨石,浓到极致似乎要发起亮来。
慕启琛因她的毫不隐瞒而生出些微的欢喜来,嘴唇紧抿,唇角却又抑制不住地上扬:“尺宵剑是想认你为主吗?”
尺宵剑在一旁疯狂点头,脑袋上的发髻差点都给摇散了。
好笑地摸了摸尺宵剑的头,她语气不变道:“对。”
不待他继续提问,她连忙把话语权抓到自己这边来,说道:“认主之后我还有一些事情要做,可能不会回段月宗了,代我向段宗主道一声歉。”
“她不一块回去”的认知让他再次皱起了眉,脑海中滑过许多或挽留或劝说的话,走马灯一般,一闪而过,他知道他不会说这些话的,就像她知道他不会把尺宵剑认她为主的消息告诉第二个人,她虽没有接受他的心意,但两人之间不知何时已经培养起了这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她不说缘由,他不会强迫。
只是,明白是一回事,郁卒是另一回事。
他默了好一会,才闷闷地说道:“要多久?”
“你是问事情还是回段月宗?”姜瞒问完自顾自地说下去,“如果是指事情,那应该最起码五六个月,如果是指回段月宗……我可能很久很久都不会回去了。”
慕启琛垂下眼睫,盖住眼底汹涌而来快要压制不住的情绪,随即摊开右手,掌心一亮,是一枚画眉玉佩,有些落寞的声音在上面凉凉地打了个转:“这枚传声玉佩你带着,我想你的时候……能听听你的声音吗?”
小心翼翼的恳求。
一点都不像那个“生人勿近”的慕仙君。
姜瞒站着没动,好半晌才上前取过玉佩,笑道:“仙君请便。”
他眼睁睁地看着玉佩从掌心里消失,下意识反手一握,却只握到一团冷冰冰的空气。
“仙君。”她似乎靠的他很近,声音牵着他的心神,“回去后麻烦告诉段宗主,魔族此行目的是为了阎罗扇,并非尺宵剑,且他们已经利用空间混乱成功夺取了阎罗扇,我怀疑这个计划是魔族尊主封丞制定的,此人心思诡谲,又有‘鬼才’之名,恐图谋大事,希望段宗主能派人密切关注魔族那边的行动,一有异动立刻戒备起来,不可掉以轻心。”
这话信息量有些大,慕启琛将它吸收后沉声道:“放心,此事交给我。”
魔族尊主封丞可是渡劫下境,他要是有什么动作,那必定又是一场腥风血雨,说不定还会重现昔年的“魔巢之战”……
“既如此,先谢过仙君了。”
他回神,苦涩一笑:“以后不必对我说‘多谢’二字。”
姜瞒默。
尺宵剑见两人说的差不多了,适时地两手一扯,在他的面前扯出一条缝隙来,他瞥了眼,问道:“我能看一眼你么。”
“不必了吧。”
她其实没想过再与他相见,两人的缘分止步于此了。
慕启琛眼神暗了暗,离开前说了最后一句话:“待我回段月宗入山鬼劫,再闭关,做完这些我便来寻你。”
从“领域”里出来的慕启琛却没有急着回段月宗,他飞到那巨大的墓碑前,祭出法器,准备拾回自己失去的记忆。
当然,这些姜瞒并不知道,她看着重新变得空荡荡的“领域”,然后对尺宵剑说道:“走吧,让我们去会会丁大门主。”
在此之前先把暮暮放回困兽袋,以防即将到来的虐杀凶残场景不小心牵扯到她。
诚然,姜瞒是个筑基中境的散修,而丁归已是返虚上境,就算她超常发挥也会瞬间被撵成渣渣。
但,这里是尺宵剑的“领域”。
作为“领域”里最高统治者的尺宵剑的前任也是下任主人,姜瞒在这里,是神。
没有人可以违抗神的意志。
还有一点,“领域”是会随着最高统治者的实力变化而变化的,认主之前,接近神剑的尺宵完全可以碾压丁归,而若是认主之后,“领域”会因为最高统治者变成了筑基中境而大幅度弱化,那个时候再想杀了丁归,几乎不可能,这就是为什么姜瞒选择先杀丁归再让尺宵认主。
上天用了漫长的时间,而下地只用了两个时辰。
姜瞒脚踏尺宵剑,一路直冲而下,堪堪停在玉台之前,尺宵剑从脚底悠悠地飞了上来,接收到主人的指示后高高地扬起,然后狠狠地朝着玉槽劈去,刹那间玉槽被砍成两半,与此同时,阵界里的丁归感受到空间的迅速崩塌,他阴冷至极的眸子刚抬起半分,就望见了面前微微一笑的姜瞒,以及她身旁幻化成女孩的尺宵剑。
“你到底是谁。”他盯着她,宛如一条毒蛇虎视眈眈盯着自己的食物,且这食物还坑了他一次。
咬牙切齿,又异常冷静。
姜瞒非常熟悉这样的丁归,这昭示着他处在盛怒的状态下,现在或者下一刻,就会将她挫骨扬灰。
“我叫姜瞒,如假包换。”
“在我眼里,你已经死了。”丁归露出一个与此刻极不搭调的慢悠悠的笑容,突然五指成爪,朝着一旁的尺宵剑飞去。
一切发生得太快了,转眼之间,他就已经来到了尺宵剑的面前,隐约冒着红光的手朝她伸去。
尺宵剑毫不畏惧,甚而有些轻蔑地看着他。
在她看来,丁归所做的举动都是徒劳。
姜瞒却皱起了眉。
不对劲。
有点不对劲。
多年来养成的危机意识让她意识到丁归的举动没那么简单,可又猜不透他的想法,只能高声提醒尺宵剑:“离他远点!”
然而,到底慢了一步。
就见尺宵剑刚准备控制“领域”里的空间直接将他压成肉饼的时候,意识猛地恍惚起来,仿佛眼前的场景变成了一副扭曲折叠的画,画上的主人和丁归五官揉在了一起,看不真切。
这个是!!!
尺宵剑跌跌撞撞地想朝姜瞒跑去,面上惨白一片,精致的五官此时痛苦地绞在一起,额头上满是汗珠。
她的意识……
她的意识正在消失……
姜瞒冲过去抱住了她,怀中的人儿还在不停地颤抖,她抬头冷冷地盯着丁归,厉声道:“你对她做了什么?!”
丁归摊开手,一抹幽幽的红光在他的掌心跳来跳去,看着尤为瘆人。
他道:“好歹我也是个返虚上境,有个把个天阶下品的法器不足为奇吧。”
瞧着对面冷凝的眼神,丁归笑出了声:“我知道你们打的什么算盘,没错,在尺宵剑的‘领域’我确实十死无生,可前提是尺宵剑有意识来杀死我,如果我剥夺了她的意识,那你们对我来说,就是待宰的羔羊。”
姜瞒手臂青筋乍现。
她没想到,丁归这么疯狂。
天下灵剑,难得炼成仙剑,而仙剑里又难得生成剑魂,这世上每一个剑魂都弥足珍贵,而丁归竟是毫不在意,他抹掉尺宵剑的意识相当于灭亡一个剑魂,而失去了剑魂的仙剑将会成为一个死物,任他摆布!
丁归不需要剑魂,他需要的是一把为他所用的仙剑!即便这仙剑毫无灵性!
难怪。
难怪他对尺宵剑势在必得,明知尺宵剑不可能选择与尺宵尊有仇的他来当下任主人,也依然胜券在握。
却原来想的这个损招!
“主人……”
尺宵剑的声音再也不复之前的生机勃勃,此刻透着浓浓的绝望和悲伤。
很快,她就连“主人”二字也叫不出了……
“尺宵,莫怕。”脑袋被人轻轻地摸了摸,主人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认主吧。”
在尺宵剑的意识消散前认主,修士和仙剑建立起这世上最稳固的关系,仙剑的一切,包括身体,意识,思维,都将属于修士。
这是唯一的办法。
“主人……”这次声音里还染着一丝哭腔。
认主后,尺宵剑的意识固然不会消失,但是“领域”将会大幅度弱化,到了那时,筑基中境的姜瞒要正面杠上返虚上境的丁归,绝对是十死无生啊!
“我说了,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你耍再多的诡计也无济于事。”丁归眯起眼,“现在,你拿什么跟我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