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凌烟看着张启山渐渐走远,有些不知所措的低头看了一眼脚边的枯枝堆儿,眼中的那种纯真逐渐褪去。
虽然张家人的寿命是要长些的,但张凌烟同那些孩子在面容上看年纪还是不差的,用张家人的计算,她也不过就是个孩子。
家族将她过早地推入了残酷之中,现实又逼迫她在安逸里抛弃天真。张凌烟面上的冷酷毫无破绽,但她的内心还是存着孩子般的玩乐天性的。
如今,张启山的一番话将张凌烟点醒了,作为张家的孩子,她是没有资格去享受的,甚至内心再是躁动,她也必须把玩闹的心强压下去。
她起过誓言的,一生都要追随张起灵,他若不在,自己便替他守着张家。
张凌烟暗暗握紧了拳头,这个时代里,强大才能有资格拥有一切,所以,她不能表露出一丝一毫的软弱,不能将自己的软肋暴露人前。
她将那堆枯叶扫到了大树底下,落叶归根。
而自己,也该回归原本的自己了。
张凌烟直奔二月红那儿,连座都来不及落,就风风火火的开了口“二爷,我想去堂口历练历练。”
二月红才送走张启山,正头疼着怎么转移张启山牢牢钉在张凌烟身上的视线,张凌烟倒是不请自来,乖乖的要给人送上门去。
他很少失态,但这次也是耐不住火气了,将手上的茶杯往桌上一放,发出了清脆的碰撞声,二月红沉下脸说道:“胡闹!”
张凌烟赶忙低下了头,但她并没有就此止住话题,大着胆子继续说道:“凌烟知道二爷和夫人对我很是照拂,就像对亲妹子那样疼爱,但……”
“堂口是什么地方你知道吗?鱼龙混杂,危险的很,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跑去那凑个什么劲儿的热闹!就你那些师兄们他们都未必能独当一面!”二月红打断了张凌烟的话。
张凌烟咬着唇,一双眼睛看向二月红,“可是,二爷,我除了这些个,我什么也不会,除了这些,我也干不了别的啊,我真的,只会这个。”
一双眼睛里全是悲伤,眼眶红得骇人。
二月红是从丫头那听到写些的,但当时并未急着要去调查,自然也没太放在心上。丫头说张凌烟的手上和腿上全是深深浅浅的伤痕,又想到她那诡变的招式,自然而言的就联想到了下斗。
张启山在这方面是不愿多提及,话里也带着教二月红不要去多打听的意思,现在二月红才知道在张启山的心里,这个孩子,就是一把好刀,能取人性命,换得财富的工具。
张凌烟见着二月红不说话,接着说道:“二爷,凌烟不傻,我知道张启山救我的意图,如若我没有发挥我的价值,那么我就是无用的,您觉着张启山会对无用之人怎样?”
二月红面上虽未表露,但他是赞同张凌烟的话的,假如张启山图的便是她的技艺,那么张凌烟若是不能如他所愿,一把废刀自然是没有存在的理由的。
他不是没有猜到张启山的心思,但他没猜着的是张启山竟然如此泾渭分明,真真是能成大事的人。
张启山仿佛从不会个人的情感影响了判断,更不会因着这个就阻隔了他为国的步伐。
如此牺牲小我的人,二月红没由来的只觉得生惧。
半晌,二月红才长长叹了一口气,“罢了罢了,要去便去吧。”
二月红的堂口相比较九门里的其他几家,少得太多了,但进账倒还算不错,平日里二月红也是不去亲自过问的,但他的名号儿毕竟在那儿,自然也没有不识趣的人去找茬,还算是相安无事。
张凌烟听到二月红应了下来,脸上的表情立马由阴转晴了,颠颠儿的跑过去重新沏了一杯茶,围着二月红说了好一会儿的好话,这才将二月红逗乐了些。
待张凌烟走后,二月红陷入了良久的沉思。丫头对张凌烟心疼得紧,自己何尝不是真心希望这个孩子好呢?他总是见不得那些凄苦悲楚的,自是希望张凌烟能放下过去重新开始生活。
也许是因着心里的执着,二月红一开始是背离了张启山的意思,努力的不让张凌烟接触与倒斗有关的一切,本以为随着时间的冲淡她能放下的,但是,她心里好像有更执着的东西。
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重要到能让她执着到放弃所有安宁,义无反顾的涉足那滩泥沼。
张凌烟跟着了解了些堂口的事儿,便日日固定去堂口帮忙了,张凌烟初来乍到,不懂的有许多,但生意又忙,自然无人有时间顾及她,张凌烟的脾性也是收敛了许多,自个儿跟在后面一声不吭的学着,几天下来熟悉了也能搭把手了。
二月红府里的人是知道张凌烟的厉害之处的,但堂口里的人皆不在红府里久居,自是不识得张凌烟的。只是觉得奇怪,二爷竟会派个小丫头片子过来,看了几天发现张凌烟只是跟着学东西,并不是来管事儿的,自然也就没人把她放在心上了。
张凌烟长得好,在堂口里的一些年轻些的小伙子也是偏护她些,给予了她许多的方便,但这些人也是明白事理的,人是二爷安进来的,自不会是小人物,大家都是心照不宣的单纯欣赏,绝不敢造次。
所以她在堂口的日子过得还是算舒坦的,张凌烟还是觉着接触这些老行当的东西,是要比之前闲在府里要开心的多。
这天张凌烟正在后屋仔细研究着刚刚起出来的瓷器,就听到前厅的嘈杂声越来越大,她久坐在椅子上,也是懒得动弹,继续看着手边的明器了。
然而声响越发的大了,张凌烟不得不放下了手里的活儿,眉头都要拧在了一起,她最是厌烦在自己专心做事儿的时候被打搅。
张凌烟不得不出了屋子往前厅走去,远远地就见着不大的前厅围了一圈儿的人,她不动声色的站在后面,碰了碰边上的一个小伙计,询问了情况。
那个小伙计也是心急如焚,一段话下来,张凌烟也明白了来龙去脉。
原来找上门来的是个新主顾,昨日在堂口买的东西,货拿的也不多,结果今天就找上门来非说昨日给他的货是假的,这你一言我一语的就吵开了。好巧不巧的掌事儿的今天出了门,整个堂口里全是做不了主的伙计。
张凌烟看了看被围在中间的那个买主,争得脸红脖子粗的依旧不肯停口,再看了看摆在桌上的两件儿小玩意,粗制滥造的一眼就能看出来真假。
她看着这架势,怕是挑好了时机讹上门来了。
因着二爷的名号,这堂口运营的一直是一帆风顺,来要货的大多是老主顾,也是放心的很,从来也没出过如今天一般的这档子事儿。
这买主无赖的很,不把货退了,拿不到赔偿金,他便赖在这儿不走了,大叫大嚷的整的这堂口也做不了生意。
一屋子的伙计个个都如热锅上的蚂蚁,急得焦头烂额也没人敢擅自做主,权宜之计只能先拖延着等管事回来拿主意了。
张凌烟对着那人丑恶市侩的嘴脸是一刻也忍不下去的,她悄声问了刚刚那个小伙计,“掌事儿什么时候能回来?”他想了想,摇了摇头,“这事儿掌事也没说,估摸着怎么也得到晚上吧。”
她算了算时间,这样耗下去根本没法做生意,而且让来来往往的人见着了,不明事理的添油加醋胡乱传一通,名声怎么都是要坏的。
那个小伙计见张凌烟若有所思,好心提醒道:“这事儿你我都做不了主,还是安心等管事回来吧。”
张凌烟对他点点头,算是领了他的情了,但还是拨开人群往里圈儿走去。
张凌烟信步走到桌边,撩开下摆往买主对面的椅子上一坐,开口就是毫不客气的一句话:“干嚎了这么久不累吗?要来点茶水润润嗓子吗?这中间有什么弯弯绕儿你我心里都清楚,在场的大伙儿心里也都有个准数,你带着这些自己捣鼓出来的破烂玩意从哪儿来的就滚回哪去,别在这自以为拿了一窍就能信口开河,胡言乱语。”
一双眸子散着寒气,那个买主本就心虚,被这样一双眼睛盯着,脑门上的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但他强撑着不让自己的气势弱下去,他也是财迷心窍,见着二月红的堂口不比别家的那般严森,巧的是掌事的出了门,就想着能捞上一笔。
但没想到撞上这么个刺头儿。
他见是个小丫头片子,就以为张凌烟只是虚张声势,壮着胆子故意拔高了音调,粗声粗气的吼道:“这二月红的堂口是没人了吗!都要一个小丫头在这儿呼来喝去了!我见着你们该不会是拿不出赔偿金了吧?那也不用开了,今个就关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