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凌烟受的皆是皮外伤,就是小腿上的那一处比较严重,在医院住了半个月,大大小小的伤口都在逐渐愈合,也就是走路还是有些不便利。
张启山这一次真的是放下了手里的所有事情,一直呆在医院里尽心尽力的照顾着她。惹得每天来做检查的小护士们都很是羡慕,胆小的就只是红着一张脸出去,胆大的还能夸一句“二位感情真是好。”
张凌烟和他均是默不作声的笑着,小护士本还觉得两人郎才女貌般配的很,但看着二人面上挂着的笑,突然就觉得有些说不上来的怪异,也只能回赠一个笑容,便匆匆离去了。
这么些天里,张启山都是变着法子找来吃食,养得张凌烟面色红润了些,就是怎么进补也不见得她圆润起来一些,还是那样的消瘦,张启山调侃道:“若是二爷来见着你,怕不是以为我每日克扣着你,不让你吃饱。”
此时的张凌烟正端坐在床上,眯着眸子一口一口的吃着张启山递到唇边的粥,她不急不慢的吞咽着,感觉到唇上沾了些,便伸出舌尖一扫而过,满意的咂巴了一下嘴,这才接过话茬子,“所以你就得费点心思,把我喂胖一些了,不然二爷他可是要同你较劲的。”
张启山无奈的摇了摇头,嘴角挂着的尽是无可奈何的笑容,但手上的动作没有丝毫停滞,还是一勺一勺的送到张凌烟的嘴边,眼神极尽宠溺。
不一会儿的功夫,一碗粥就全下了张凌烟的肚子,这时微风从窗户吹进来,把张凌烟原本顺在耳后的头发丝吹到了脸前面,她眉头一皱,抬着眼皮子去看飘在眼跟前的几根头发,有些气鼓鼓的抬手去顺,因为左手臂上的伤还没完全好,就只能抬着右手,扭着胳膊把中间的头发往两边拨。
张启山见她把头发抓得乱糟糟的,有些哭笑不得,起身关了窗户,然后便将她翘起来的头发理顺,另一只手拿着帕子将她的嘴擦了擦。
张凌烟闪着一双清亮的眼睛看着他,眼中渐渐流出一丝笑意,但听到张启山说的话之后,睫毛上下一颤,那双瞳仁有些微微冻住了,透出了些寒意,就仿佛刚刚见着的笑意是幻觉。
“我已经通知了二爷,他应该也快过来了。”张启山说着这话的时候正叠着帕子,脸上看不出丝毫波澜,他不在意这些个,不代表张凌烟也能同他一样淡然自若。
“你怎么同他说的?”
“实话实说。”
“你是疯了吗!”张凌烟脸上的表情彻底僵在了那里,整个人瞬间恢复了从前的那种冰冷,彻底撕破了刚刚那一派安宁的气氛,现在两人中间的氛围,颇有些剑拔弩张。
张启山将帕子丢在矮柜上,双眼直盯着她,冷静的说道:“你以为不告诉他能瞒他有多久吗?你这一身的伤,他只要看一眼就知道是怎么弄出来的。”
虽然他说的字字在理,但张凌烟就是不愿服这个软,靠回枕头上,冷哼了一声,但是脸色明显较刚才缓和了许多。就是张启山拉着她的手,张凌烟也没有甩开,只是还是昂着她的头,不愿意看张启山。
就在如此微妙的时刻,张副官敲门进来了,在张启山耳边耳语了两句,又对张凌烟点了点头,便出去了。
张启山站起身,仔细打量了一番张凌烟,将她的头发又顺了顺,手掌就停在了她的脑袋上,摸了两摸,柔声细语的说道:“二爷已经到了,他问什么你便跟他答什么,切莫同他置气,我在外面等着。”
张凌烟此时心里乱作一团,想着该如何面对二月红,听到张启山说人已经到了,更是着急。她焦急是不会放在面上,也不会像常人一样拧着眉头,最多是咬着下唇,一脸的若有所思。
张启山出去后,硕大的病房里就留了张凌烟一个人,她只觉得有些缺氧发闷,呼吸很是不畅,一双眼睛虽然始终低垂着看着自己的手,但心里其实早就乱了。
她不知道二月红会问什么,会说什么,会想知道些什么,就是莫名的想到了当时在那个村落里,那个血色的黄昏,二月红的怒不可揭,还有陈皮阿四眼角的那一滴泪。
莫名的就让她直打寒战。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二月红推开病房门,走了进来,张凌烟闻声抬头,就看到消瘦憔悴的二月红,哪还有一点从前戏台子上意气风发的模样。
不用说,定是丫头身子不好,他就一直在旁边照顾着,根本顾不上自己,才弄成了这幅样子。看到这样的二月红,张凌烟鼻间一酸,眼眶有些湿润。
她本以为二月红进来便要发火,但是出乎意料的是,二月红一直是很平静的神色,一言不发的一直走到床边,坐在了椅子上。
其实打从一开始,张启山就只瞒住了二月红两日而已,待二月红追问起来只能和盘托出,二月红当时担心得紧,还是张启山给劝了下来,一直等到今天才来医院看看张凌烟。
张凌烟虽同他没有任何的亲缘关系,但是丫头喜欢得紧,而且在府上待了这样久,他是真将张凌烟当亲妹子去疼的。
眼下出了这样的事儿,他首先怨得便是张启山,但碍着种种却不能出口责怪,再怨得便是张凌烟了,她总是这样执拗,完全可以拒绝,明知道很危险的事情,她偏要去做。最怨的,还是他自己,二月红知道张凌烟苦苦支撑到底是为了什么,也是怪自己无能,将这所有的烂摊子都丢给了张凌烟。
本来他一腔的火气,但看到病床上面色依旧惨白的张凌烟时,就烟消云散了。她就一双眼睛还算有些光亮,眼睑底下是浓重的乌青,原本就小小的一张脸更是瘦得凹陷了下去。
二月红在心里叹了一句,这孩子总是照顾不好自己。
他看着张凌烟,良久才出声:“以后这样危险的事儿,不用你去做的,不管是为了什么,都要先顾着自己些,别总是弄得一身伤。”
张凌烟都做好了被骂得狗血淋头的准备,甚至是都考虑过二月红一气之下会不会也将自己逐出师门,就此断绝关系。没成想首先听到的会是这样的一句话,她惊讶的张了张嘴,发现不知自己该如何去回答。
好在二月红本就没打算听她的回答,接着往下说道:“你就是你,没有必要听命于张启山,他没有理由使唤你。你也不要牺牲自己的什么去换堂口,我没有看得那么重,要记住,你背后是有整个红府。”
张凌烟听到这一番话,眼睛里有温热的液体涌了上来,她努力睁大眼睛,压着嗓音说道:“二爷,这都是我自愿的。”
“你是我红府里的人,你不必顾虑什么,只要我二月红在一天,我就能护到你,别在意过往,选择你自己想要的生活。”
“二爷,谢谢你,你的恩情我无以为报。我可能,是没有资格选择安宁的生活的罢,除了这些,我什么也不会做啊。”
说这句话的时候,张凌烟一脸恬淡的移开目光,看着那扇阻挡住了所有日光的窗户,外面的亮光暗了暗,屋内就更显得昏暗,她苦涩的勾了勾嘴角,挤出一个难看的微笑。
可真像自己的人生啊,一直生在地狱里,如何能羡慕的来那透亮的阳光,即使是机缘巧合之下透进来了一丝阳光,也会立刻被寒气逼去热度,被红莲业火夺去所有的亮光,变得暗淡无光。
那种古墓里的阴冷,尸体上散出来的腐臭,早已经浸入了自己的血液里,自己除了带着这一身森然直到死去,别无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