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凌烟随意吃了点就回了屋里,正坐在梳妆台前难得悠闲的理着头发,没由来的就是一阵心绞痛,她一只手“啪”的一声撑在了桌沿边,力道大得连带着桌上放着的盒子都震了两震。她大口喘着气以此来缓解没由来突袭的疼痛。
就像是心脏被一只手紧紧握住,肆意被拽着在胸膛里任意妄为的来回冲撞,一片片的雪花点冲上了视网膜,更是搅得她一阵眩晕,张凌烟面色如白纸,额角的汗顺着鬓角流到了下颌处,在那个锋利的弧度处积堆,最后汇成一颗汗珠滚落到了她的手背上。
在冰凉的手背上烧出了一点炽热。
太阳穴突突的直跳,一下比一下凶猛,撕扯着她的所有理智与思考能力,那种钝痛来势汹汹,仿佛要将她整个人从中间撕裂开来。张凌烟紧皱眉头,咬着嘴唇来转移注意力,但是还是没有丝毫缓解,只得一只手紧紧揪着胸口的衣服,料子上浅淡的花纹因为握力的缘故皱作一团,褶皱在一起显得紧绷且难看。
就像此刻张凌烟挤在一起的五官一般。
她从未感受过这样的痛意,发自心灵的最深处,以锐利的痛感瞬时间浸寒了她的骨骼和肌肤,那种痛透过骨缝霸道的侵入到她的骨头里,然后沉淀,孕育,爆出,透过肌肤上的毛孔以寒意散出来。
就仿佛是烟雾一般,丝缕的烟气裹挟着尼古丁的气味散了出来,但是那些焦油,尼古丁等全部沉在了肺里。
疏散不掉,抽离不出。
只能在苦痛的汪洋里,忍受着疼痛,力图再挣扎着从痛意里臆想欢愉。
真可谓是苦中作乐啊。
张凌烟也没有刻意的想要去回想什么欢乐甜爽的东西,这样子的回忆,少之又少,怎又是能一时间就从脑海里的零碎记忆里调出来的。许是巧合或是其他什么的吧,她的脑海里越来越清晰的浮现出了一张脸孔。
准确来说,先是一双眸子。
她就算是疼得再窒息再糊涂,她也刻骨铭心的记得,那是张起灵的眼睛。她怎么可能会忘记呢,淡然得仿若看透世间一切的眼睛,他同自己唯一最相像的地方。
就是这双漠然,如水的眼睛。
张凌烟起初是惊异的,因为自己已经很久都没有再想起过有关张起灵的一切了,不是不想念,不是不再执着,而是自己珍视但还在苦苦追寻的东西,她不能够总是去想着记着怀念着的,不然定是要成痴成狂。
是凡哪一个人每天总想着那个离去多时的人,念着关于他曾经与自己共度的一切,坚守着彼此共同的回忆,时间一久,思念成狂,人都是会疯魔的。
处在这样一个泊荡险恶的世界里,她不得不步步为营,不得不揣度设防,不得不处处小心,若不能时刻保持着清醒理智的头脑,她随时都有可能被这个巨大的涡旋给吞噬进去。
在找到张起灵之前,她不能出现任何的闪失。
在真正亲眼见到他之前,她还没有资格去死。
所以,她别无选择的暂时将他尘封在记忆里,明明白白,辛辛苦苦的度着当下。
许是精神力被削弱了的缘故,张凌烟此时就是想起他来了,她一边忍受着心脏处传到全身的疼痛,一边用思维细细描摹着他的眉眼没每一寸肌肤。
刻画到骨血里一般。
虽然她早已经这么做过了,但是她还是再一次细细的重来了一遍。因为她发现,集中残存的精力去想着他,好像心脏处的痛意就消减了一分。
很是突然的,她就流下了眼泪,那滴泪滑落到地上,瞬时没了踪影,就如同张凌烟此刻的内心,空落落的,没法言说的那种空。
迷茫,匆然,毫无防备。
张凌烟也许觉得这阵疼痛来得奇怪,但是她所不知道的是,远在千里之外的森林里,她思念到痴狂的那个人也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甚至是危及生命的痛。
密林里的张起灵勉强的倚坐在树下,一只手死死捂着肩膀处的那个还在汩汩出血的血洞,整个人因为失血过多显得靡然无神,除了这处比较严重的伤口,他浑身上下遍布了大大小小的爪印和嘶咬的痕迹。
在他周边的空地上,躺着大大小小十几匹野狼的尸体,那些死挺的狼口里的獠牙在斑驳月光里闪着寒彻的光芒,透出了森然。
张起灵刚进入密林就遭到了狼群的围攻,即使他有通天的本事,也是做不到毫发未损的全身而退的,他以这一身的伤作为最小的代价换来了一条命。
此时的他默然的坐在树底下,夜里林中的温度更是低冷,开始他还打几个哆嗦,但随着血液的流淌,好像身体里的寒气也被连带着带走了一样,张起灵已经对外界的温度感受得没那么敏感了,甚至是五感的灵敏度也消退了些,现在的他只能看到呼出去的气飘着白气消散在自己跟前,一口接着一口,呼得越来越慢。
就像是生命都在随着呼吸而消逝。
张起灵憋了一口气,紧紧闭住了嘴巴,改用鼻腔呼吸,虽带上来了难耐的窒息感,但起码呼吸是稳住了些,也能少消耗些体力。
他艰难的抬头,透过树枝叶间的缝隙看着天上的星空,漆黑一片的夜空里只余疏星几点,明月掩在乌云之后,只露出一个角,极度吝啬的给予一点点的光亮,显得今夜的天空比以往的黯淡了许多。
不知人是不是总会在静默之时才会如此多愁善感,张起灵想起那个诡变的女孩子来。
那一句“你为了这个张家,你值得吗?”至今还深深的烙在他的心上,混合着她当时肆意流淌的眼泪,以及那决绝的跪拜,都在这个静谧的夜晚里一遍一遍的敲击着他的灵魂。
值得。他当时是这样回答的。
当然值得,这个张家生她养她,再是对她不起,也是个家。如若他守住了,那么这个家族就不再会是那个让她苦痛流泪的地方了。
起码在未来,不论有何动荡,有何艰难,她都能有一方栖息之地,只要她待在那里,自己就能找到她,就不会把她弄丢在茫茫人海里。
张凌烟呐。
他想到这里,挪动了一下身体,试图借着树干的力站起来,但是全身上下那种撕心的痛将他直接按在了地上,他捂在肩膀上的手更多了一丝粘稠,张起灵垂眸看去,鲜血冲破凝结了些的血块流得更加汹涌了。
他咬紧牙关,逼迫自己从昏沉中脱离出来。
他清楚,那个人还在等着自己回去。
所以,自己绝对不能死在这个鬼地方。
张凌烟慢慢缓过了劲儿,感受着心头的疼渐渐消退,她劫后余生般的长长舒了一口气,坐直了些身子,目光就看到了窗外的天空,黑如墨漆的天空,月亮彻底隐在了重重乌云之后,连星星都失了些光芒,在这一片墨色中无力的闪着些许余光。
她一阵失神,眼中尽是迷雾。
想了半晌,却又什么都没理出来,索性将头发理了理,就准备歇息了。
这一夜,张凌烟睡得极为不踏实,总是混混乱乱的梦到从前的事情,一夜里惊醒了好几次,每一次惊坐起来抹着满头的冷汗,她就一阵心悸。
已经很久都没故人入梦了。
以至于她一大清早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就起来了。梳洗一番同管家说了一声,早饭也没有让下人提早来准备,就出发去堂口了。
虽然二爷让她放放堂口,不用总是绷着一根弦,搞得自己那样紧张,但是她就是放心不下,最近时局动乱,战火不断,日本人也不断往长沙这边推进,人心惶惶,堂口那边更是要看得紧一些的。
堂口有杜越忙里忙外的照看着,其实也省了她不少的心。杜越在张凌烟外出的这些天里真的是下了狠功夫,跟在经验足的伙计后面一点一点的学,一点一点的熟悉,有了很大的长进。她本就很看好杜越,回来之后索性就将部分事情都全权交给了他来打理,张凌烟也是忙里难得偷点闲。
她大清早的到了堂口,径直就去了后厅,坐到椅子上就撑着额角开始揉太阳穴,因着晚上没有休息好,头痛得厉害,整个人也提不起来精神,以至于杜越都到了门口她都没有发现。
杜越一进来就见着张凌烟顶着两个黑眼圈,强撑在桌子上,耳边的发丝有些凌乱,完全没了她平日里的那种精神气。他突然觉得低垂眼眸,遮掩住冰魄一样的眼瞳的张凌烟,那种凌厉之气荡然无存,徒留脆弱和满身的疲惫。
原来,张凌烟也会劳累,也会疲倦啊。杜越这样想着。
一瞬间,杜越就被自己这样的念头给惊到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也跟别人一样,觉得张凌烟就该是杀伐决断,不会痛苦,不会伤心,永远都是冰冷冷的一个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