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九耸耸肩,便不再言语了。
拍卖会开始。
前面的皆是小物件儿,价格适中,算不上精品,二楼坐着的人中几乎没有多少叫价的。快接近尾声的时候,这些人才算是陆续动起来,反而是一楼的人都不再言语了,只专心观望着那些好货被别人一一拍走。
其中有一件儿是个白瓷的瓶子,釉色极好,羊胎白的底子,上面的花纹竟也是白色的,远远看过去没什么玄机,但是近看就能发现这物件儿通体透亮,花纹描绘得惟妙惟肖,难得的一件佳品。
前几轮张启山都没有动作,这一轮东西一摆上来,他先是侧过脸与关三小姐耳语了几句,关三小姐摇摇头,但反被张启山握住了手,她羞怯一笑,没再说什么了。
一来一去几趟,两人皆是笑而不语。
张凌烟把这些小动作全部看在眼里,她翻了翻眼睛,只觉得牙根子酸得很,她越觉得不顺眼还就看得越移不开眼睛。
只觉得胸腔里有一团火,正在熊熊燃烧。
张凌烟就是这样一个偏激的人,占有欲极强。她在意过的人,即使她现在已经不需要了,也容不得别人去染指。
竞拍开始。
张启山从一开始就在追价,那几个一同在叫价的人见着是张大佛爷,也都想卖个面子,陆续放弃了竞价。
只有张凌烟故意跟在后面加价,一个茶楼里的人眼看着价格已经高出了许多,但张凌烟没有丝毫要松口的意思。
解九在旁边暗示了她好几次,但是张凌烟皆是不闻不问。他无奈的扶额,只能任她去胡闹了。
张启山早就注意到了对面坐着的张凌烟和解九,每次他自己一追价,张凌烟就紧跟其后,随即还会挑衅的看他一眼。
张启山叫停了竞拍。
之间的店里的伙计提着灯笼小心翼翼的走上楼梯,将这盏灯笼挂在了张启山所在的包厢前。
周围顿时都静了,随即一声清脆的掌声响起,周围陆续跟着鼓掌。一时间,掌声雷鸣。
是张凌烟先拍的巴掌。
她还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她遥遥注视着对面的张启山,比了一个请的手势。
这天灯,已经许久没有点过了。
张凌烟一个人叫了几轮价后,便默了声。
天灯一点,不论竞价对手叫到了多高的价,点的人都会最终往上加一次买下物件来。
张凌烟算着这一次天灯也烧掉了差不多张启山半年的收成,便适可而止,在成交之声响起的时候,她选择起身离开。
解九突然拉住了张凌烟的手,把他一直闷在心里的一句话问了出来。
“阿烟,后悔吗?”
张凌烟嫣然一笑:“为什么要后悔?看来过不了多久,长沙城就要有喜事儿了。”
笑容里带着一丝决绝。
解九觉得越来越看不透眼前这个年轻而又耀眼的女子了。
明明满腔苦涩,却还要藏得极深,不愿给旁人看出一点点的破绽。
张凌烟抚了抚衣服上的褶皱,对着解九说了一句“走吧。”便往楼梯那边走去了。
解九快步跟上,在走入走廊的时候,他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关三小姐正盯着张凌烟看,一脸的若有所思。
关三小姐从一开始就注意到张凌烟了,只觉得面熟得很,但就是想不起来究竟在哪里见过的,一看到解九,她就突然想到了。
再一看张凌烟那双淡漠的眸子,她就同记忆里那双冰冷的眼睛对上了号儿。
原来,竟然是她。
张凌烟也确定了。
也许那样安逸的女子更适合张启山。
就当是醉一场,梦一场。醒了,就不要再留恋了。
当张凌烟下着楼梯道一半儿的时候,突然在一楼扎堆的人群里瞥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其实不能说是熟悉,因为张凌烟已经太久没有见到了,一瞬间能反应过来完全是靠记忆里深深的烙印。
以至于她都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她眨了眨眼睛,发现他是真实存在的。
那是,张起灵啊。
他还是背着那把刀,穿着一身暗色的衣服,头发有些微长,垂在眉宇跟前,看不太清面容,
只能见到那一条线一般的嘴角。
没有丝毫的弧度。透着不近人情的生疏。
张凌烟足足在楼梯上愣了好几秒,直到看到张起灵拨开人群往外走的时候,她才反应过来,急匆匆的,三步并做两步下到了一楼,不管不顾的推开人群就去追那个身影。
所有人包括解九在内都很是诧异,张凌烟何故如此失态,她从未像方才那般慌张过。
平日里见到的张凌烟,传闻里提及的张凌烟,都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一张冰山脸,哪怕是杀人的时候都是慢条斯理,有规有矩的。
何谈慌乱。
张凌烟一路连走带跑,直到出了茶楼才追上了张起灵,她惊慌失措的抓住了张起灵的衣袖,迫使他停了下来。
她停在原地,心脏跳得飞快,仿佛就要从胸腔里跳出去了一样,她也不说话,静静的等着这个人回头,就好似每一秒都如同一个世纪一般漫长,紧紧几秒钟的功夫,她却等得焦灼难耐。
她期待着,也害怕着。
终于,那人转过了头,除了衣衫已换,发丝已长,同从张家离开的时候,没有分毫的区别。
他就是张起灵。
张起灵一脸淡漠的看了看张凌烟紧抓在他衣袖上的手,又缓缓地将目光移到了张凌烟的脸上,许久,才憋出一句话,“你是谁?”
张凌烟呆若木鸡,完全的愣在了原地。
她嘴唇颤抖着,却说不出一句话,仿佛周身的血液都被冰冻起来了一样。整个人一瞬间就如同被投进了冰窖里一样。
在这样的艳阳天里,她竟觉得好冷。
浑身都是刺骨的寒意。
那寒冷的源头从张起灵的话中刺入自己的心脏,再慢慢扩散开来。
张起灵,不记得自己了。
张凌烟想象过无数与张起灵相遇的场景,但就是独独没有猜想到今天这一幕。
她哆哆嗦嗦的开口。“我是,我是张凌烟啊,你不认得我了吗?我是张凌烟啊!”最后一句话因为满心的恐惧而控制不住的吼了出来,歇斯底里中带着濒临崩溃。
张起灵又看了她一眼,将袖子从她的手中抽了出来,张凌烟怎么都不愿意松手,双方僵持不下。
最终张起灵还是将衣袖拽了回来,张凌烟因为重心不稳跌坐在了地上。她仰头看着张起灵,就突然想到了小的时候看到的站在高台上的他。
受人跪拜,遥不可及。
现在,就好像回到了那个时候一样。
张凌烟的眼泪不由自主的滑落下来,她泪眼朦胧的看着逐渐远去的张起灵,不死心的喊着他的名字,却只是在第一声的时候引得他停了一下,但还是眼睁睁的看着他走出了视线之外。
张起灵不记得自己了?怎么可能?开什么玩笑?
张凌烟顿时觉得这样的结果是她不能接受的,比没有找到还要痛苦,就好似两个人从未相遇过一样,从未一起经历过那些艰难险阻一样。
一切,都回归了原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