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凌烟注视着张起灵的背影,缓缓抬起了双臂,就像是讨要拥抱一样,但最终她也只是在感到手臂酸疼之后,垂放回了原位。
她是对着张起灵做的。
但是同时她也深深地明白,这样子舒展双臂,今后都只能是怀抱空气了,那个人,那个正在走远的人,永远不会回头,停步,对着自己同样张开双臂,拥自己入怀了。
这个人,还是张起灵。
他变成了那个站在高台上俯瞰众生的张起灵。
不是一路相伴的那个人了。
张凌烟突然想到了自己当年看着张起灵离开的时候,在心里默默许下的诺言:你若一日不回,我便一日等在这里。张家我不喜,但你若不愿舍弃,那我便帮你守着。
最后自己失了承诺,张家没收住,张家亡了。自己被迫逃离,流落到长沙城,历经了这么多,才到了今天的位子上。
看遍了悲欢离合,血腥杀戮,她抛弃过,也正拥有,张凌烟唯一不会背弃,不能出卖的,就是寻找张起灵的念头。
这个念头强烈且坚定,与命平齐。
甚至是比命更重。
张凌烟自己细细想过多次,许是上辈子的缘或孽吧,要这辈子的自己遇见张起灵,寻找张起灵,是死方休。
能支撑着她苟且存活,忍辱负重的就是这个信念。
如今,她终于是找到了,张起灵就这么活生生的站在自己的面前,他没有什么变化,还是如当初走的时候一样。
但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张起灵他,已经忘记张凌烟了。
那么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或许也是失败了,那么自己现在又该如何了呢?张凌烟看着前方,眼神有些迷茫。
心中一片空阔。
空荡荡的,轻飘飘的。
残破透风的连丝气儿都装不下。
张凌烟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便转了个身,往另一条路上走去。
“凌烟小姐今个怎么得空来我这儿了?”霍仙姑看着面前坐着的张凌烟,悠悠的开口问道。
虽是话里带着凌厉,但她也是强势惯了的脾气,张凌烟虽跟她交际不多,但还是有所知晓的,面上淡淡,认真听了下来,并没有起脾气。
“顺路经过,就进来拜访一下,虽没有多熟悉,但也比陌路人好上一些的吧。”张凌烟说道。
霍仙姑意味深长的一笑,“你张凌烟可没有找人叙旧的习惯呐,有什么事情,就直说吧。”
张凌烟也回了一个笑容,“不愧是霍仙姑,明眼识人,只一眼就能看出来了。”她顿了顿,斟酌再三才又继续说道:“今天我来,只是冒昧想向你讨要个承诺,酬谢方面你只管提,我尽力而为。”
霍仙姑瞧着她一脸的认真样儿,也就不打算再逗她了,“你先说出来听听,能不能应你,容我想想。”
“我只求你能护张起灵周全。”
霍仙姑倒是没有想到张凌烟会提出这么一个请求,仔细思索下来,情理之中,意料之外。传闻她也没有少听,都说张凌烟同这个凭空冒出来的张起灵有些许关系,传得有鼻子有眼的。
如今看来,确有此事。
霍仙姑倒是来了兴致,便追问下去,“护张起灵周全?他怕是用不着我吧,能力那么强的一个人,就算是下墓都是能全身而退的。况且,墓内生变,听天由命,逆天改命,不是你我等凡人可做成的事情。”
张凌烟摇了摇头,“作为九门中的一门当家,长沙城里的腥风血雨你见的比我多,应该是明了人心有多可怕,墓里的变故非人力可变,但是我希望若是这地上出了变故,仙姑能拉他一把。”
“那你呢,你这样担心他,你自己就如此放心的抽身事外吗?”
“人心的变数,在乎一瞬间,不可捉摸。既然都需要霍仙姑你出手了,自然是我护不周全了。”张凌烟眸子里一瞬间起了一丝哀伤,霎时又消失不见了。
“他于你,是什么?”霍仙姑突然很好奇,于是问出了心里的困惑。
“他是我一生逃不开的命。”
逆天改命,不自量力,既然改不掉,逃不开,便只能带着这个命数直到黄土埋骨。
张凌烟也从未想过逃,她心甘情愿。
近乎是一种谦卑无畏的崇拜。
佑他百岁无忧,什么都值得。
“那你为何只找到我?”
“怕是只有你才能懂。”
张凌烟的一句回答将霍仙姑的记忆拉到了从前,让她的脑海里突然撞进来一个无时不想忘记的人。
吴老狗。
霍仙姑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了这个爱狗如命的傻小子。他长得并不高大英俊,一张普普通通的脸上带着傻气,成天就知道抱着各种的狗逗着,训着。
她还以为这个痴人要同他那些狗过一辈子了。
霍仙姑秉着好奇心有意的接近吴老狗,令她开心的是,他对自己言听计从,说东必不敢向西,令她难过的是,他很是害怕自己。
她以为只要自己能坚持下去,吴老狗就不会逃开自己的手掌心。
貌美如花的九门当家之一的霍仙姑看上了他,那还不是他的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可是霍仙姑后来还是明白了,男人从一开始对一个女人没有别样的想法,无论多么的努力,都是白费力气。
那天她转到厨房,就闻到了一股鱼腥味儿,她寻着这股难闻的气息走到了灶台上烧着的锅边,还没伸手握住锅盖把儿呢,便被匆忙赶来的吴老狗抓住了手腕。
那日她印象最深刻的便是吴老狗那一脸灿烂宠溺的笑容,“我这鱼汤可是要送给解家表小姐的,狗哪里吃得。”说完便护着那一提的鱼汤,小心翼翼的往他心上人的住处赶去。
吴老狗没有看到愣愣站在他身后掉眼泪的霍仙姑,等他走了好远了,霍仙姑才想起来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痕。
你是不是觉得我就是不会哭的啊,就是不会难过的啊。
从那之后,霍仙姑就与吴老狗断了来往,各自主持着自己的生意,仿佛一夜之间就断了亲近,后来吴老狗娶了解家的表小姐,带着一家老小去了杭州避难,霍仙姑也同军政高层结了婚,算是稳住了自己的势力。
两人就此越走越远,不再有甚交集。
这不是什么隐秘事,难怪张凌烟会说只有自己能懂。霍仙姑苦笑了一下,只觉得往事已矣,徒留记忆,将欢乐和悲伤交给了时间,随着岁月的变迁磨淡磨平,最后化成灰,随着风儿飘走了,飘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