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凌烟坐在包厢里,看着斜前方有些嘈乱的那个包厢,一双眼睛都笑眯了去,她一边乐呵着一边点了点乌木的矮几,一句调侃轻飘飘的落在了空气里。
“你那位旧友,有点意思嘛,能坐那个位子,有胆量。”张凌烟话里头虽说着的是吴邪,但眼睛里看着的全是张起灵,那个不论什么场合都能镇定自若的男人。
让人无比的心安,充满了安全感。
解雨臣的目光短暂的从手机屏幕上移开了一下,抬着眼皮子看了看那头包厢的情况,轻笑了一声,什么也没有说。
吴邪这下子估摸着成了热锅上的蚂蚁了,坐立难安了呐。
有好戏看了。
解雨臣心里头的那点顽劣又不受控制的跑了出来。
不一会儿,拍卖会便正式开始了。
张凌烟手边放着的册子她自始至终都没有碰过,她来这里的目的很是清楚:请君入瓮。可没有什么闲心思买点花物什儿。
她就一直漠然的靠在椅背上,冷眼看着楼下小声喧哗着的人群,以及那一双双闪着别样光彩的眼睛。
直到那盏青皮的小灯笼被挑出来,稳稳当当的被挂在了吴邪的边上,张凌烟在满场的掌声里晃了神,她不耐的啧了一声。
这一声自然是被坐得离她极近的解雨臣听得一清二楚。“怎么了,这是觉得乏味了?”他问了一句,张凌烟撇了撇嘴,眼睛里映衬着的那盏暗色的小灯笼,正缓缓燃着幽暗的光,昏暗得似万丈深渊。
“只是想到了些不好的。”
解雨臣哦了一声,尾音带着好奇往上扬了一个调儿,一双细长的眸子含着光亮看向张凌烟。她微微侧脸,也看着解雨臣,两人就这么望着彼此。
看了一会儿,张凌烟先移开了目光,但嘴角不再紧抿着,而是翘起了一个好看的弧度。
她没忍住轻笑了出来。
拍卖开始,敲铃声此起彼伏,衬着整个空间像是一场绝妙的音乐会,静谧安逸的背后是虽是都会卷起的暴风巨浪。
暗藏汹涌。
张凌烟眨了眨双眸,卷翘的睫毛上下扑扇着,在眼睑上投下了一片浓密的阴影,遮掩住了她眼里的真实情绪。
那是一种恻隐。
也是一种怀念。
亦是一种沉沦。
或许还带着些许的悲伤。
她不可避免的想起了张启山当年点的那场空前盛大的天灯,烧红了半边天,烧燃了所有人的眼,也盖灭了那一颗原本悸动着的心。
在那一刻起,张凌烟就收回了所有萌动起来的情愫,一瞬间就那么的又变回了无情无心的人,永远冷着一张脸,不苟言笑,做着世人眼里的那个张凌烟。
解雨臣也是故意逗吴邪,中场休息前的最后一刻,他卡着点儿摇了铃,还顺带着看了吴邪一眼,都不用离得很近,就冲着吴邪那紧缩的眉头,也知道他是坐如针毡了。
张凌烟是被一阵骚乱给搅醒的。
定睛一看,便看到吴邪他们三人大打出手,场面直接乱了。
张凌烟先是眯上了眸子,慢慢的又半睁开来,唤了解雨臣一声,“阿臣,时候差不多了。”解雨臣放下手里的茶杯,整了整衣服下摆的褶皱,便站起身来。
“你可真是守时得很呐,这样热闹的场面不多见,我还想多看一会儿呢。”解雨臣不免有些遗憾。
张凌烟知道他这是又上来些小孩子脾性了,便往前倾了倾身子,手指头微微伸直了些,便够到了解雨臣的指尖,他张开手,顺势贴上了张凌烟的手掌。
张凌烟使了些劲儿,握了握解雨臣的手指,微长的指甲扫在解雨臣的指肚上,带起一连片的瘙痒和颤栗。
这就算作是一种安慰和鼓动了。
张凌烟接着便往前方甩了次小臂,将他往包厢门口送了送,一双眸子与解雨臣回望的眼睛对了上。
她点了点头,含着笑意与期许。
那是一种鼓舞,也是一种依仗。
他同张凌烟交换了个眼神,便走出了包厢。
张凌烟看着解雨臣的身影消失在了门后,这才一边呼出一口气一边重新靠回了椅背,她突然有些莫名的担心,她有些许的害怕。
她从前那么多次,都未害怕过。
但这一次,她就是害怕了。
那么多次,她都毫不吝惜的伸出了手,也温柔至极的握住了那只需要慰藉的手,她给了希望,给了尊重,给了期盼,然后她就那么毫无留恋的放开了,将他们推出去了。
然后张开一双眼睛看着,静默的看着。
他们于是就离开了,有一个是走了,有一个是死了,还有一个是,就是离开着便去了。
就像是上帝亦或是圣母,从不吝啬于与凡人握紧双手,可是这样一双带着救赎温度的手,总是要撤去再与另一个苦难之人相握的。
一个接一个,世人不灭,哪怕是神,又怎能记得住这么多的人呢。
握住,松开,再离开。像是一个极具仪式感的程序。有一个急促的开头,带来了一个没有后来的结果。
张凌烟双眼微垂,紧盯着吴邪的身影。
眸中的算计喷薄而出。
她算计了这么久,也不知算了多少人,也是把她自己算进去了。
解雨臣自然不是张起灵的对手,装着玉玺的玻璃柜早已经被张起灵给打碎了,他没有下死手,解雨臣才得以有命捂着脖子从地上爬起来,重重的咳嗽几声,视线便落在了张起灵手上的玉玺上。
张凌烟早已不在包厢里了,她站在二楼另一端的楼梯角,抿唇看着这急促发生的一切,包括张起灵从二楼直接翻越栏杆跳到一楼展柜前,包括解雨臣与他过招一式便被压倒性的撂倒,包括张起灵手捧那玉玺,一脸沉思。
她微微松了一口气。
她赌对了。
如此不留情面的将他们引入局中,再精密剖析每一个人的性格特质,以最准确的模拟来测算他们的行动轨迹,适时的加上几个出发点来引导他们。最终触发这个终极结果。
就是要让他们觉得走投无路,觉得无所依靠,觉得这个风云变幻的京都硕大无比却没有他们的容身之处,就哪怕是整个中国,都会不再有他们的立足之地。
他们手上拿着的鬼玺,就是将他们推入深渊的触发点。
要让他们能在混乱的局势中迅速的辨清,只有自己这边,才是真正能帮到他们的。
在她同解雨臣分析的时候,他是有些疑惑的。但解雨臣好就好在,他不会多问与主线无关的事情,他察言观色的能力出神入化,就是眉头的抖动,他都能解读三分。
但张凌烟是需要他百分之百的信任自己,在去执行的时候不带一丝的犹豫和退却,所以她必须现在就打消解雨臣的疑虑。
“我足够了解他,他不会的,而他们在那样的形势下,要么是空手而归,要么就只能那样,就算他们没打算选择第二种,我也会有办法去触发他们这种想法的。”
解雨臣落棋子的手指顿了顿,他的目光从棋盘上移到了张凌烟的脸上,他本心以为会看到些不一样的表情,但是遗憾的是,没有。
还是冷冰冰的一张脸。
就好似从一开始,造物主就忘记赋予她表情了一般,如同那些精雕细琢的雕像,每一根线条都细细构思过,雕刻的过程中时时把控和比对,倾注了大量的心血,最终将最摄人心魄的表情永久的定格了下来。
张凌烟本打算提醒解雨臣要注意张起灵的,但是话都溜到嘴边了,她还是咽了回去。
提早说了,到时候动作势必会虚假些,以张起灵的能力,他会立刻起疑心;不说的话,张起灵她了解,不会下狠手的。
张凌烟那时候那般的自信满满,直到看着解雨臣走出去的时候,她才心慌了。
张起灵,她熟悉的,但已经时隔多年了,他变了吗?他还似以前那样吗?
幸好,他没变。
万幸,她赌对了。
解雨臣揉了揉脖颈,对着随后赶到的吴邪和胖子笑了笑,一副很开心的表情,适时的给他们让出一条道来,但脚步却是跟上去的。
“我不拦你们,给你们个联系方式,什么时候要销赃,打我电话。”解雨臣看着胖子举起的桌子,往旁边让了几步,随即掏出一张名片,递到了吴邪跟前。
吴邪没有接,倒是胖子一把拿过来揣进了兜儿里,解雨臣笑着做了一个请的动作,便就这么看着三人大摇大摆的出去了。
解雨臣的任务,完成了。
张凌烟估算了时间,跑不了几步,他们就能遇着霍秀秀了。
她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肩部,便打算回去包厢继续喝茶,一转身,便看到了角落里的那个人影。
张凌烟僵在了原地,脸上本颇为满意的表情也冻在了半扬不扬的角度上,整张脸的神色都很是滑稽。
她抖了抖嘴唇,强迫自己不能先弱了气势。
那抹高大的身影从幽暗的角落走了出来,嘴角的笑容残忍且好看。
“阿烟,你可真是给我惹出了不少的事儿呐。”
汪瑾琛站在灯光下,满眼寒意的看着张凌烟。
“许久不见,阿烟,过得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