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我醒得很早,总觉得今日有什么事要发生,心下不能平静。
我暂时出不去萧览又不回来,他一定瞒了我什么事,否则不会这么一直避着我。我再次踏出院门,那两个人拿着剑将我拦住,我这次是真的急了,大声呵斥他们:“让我出去,我是你们公子的朋友,我有急事找他。”
他们都选择了沉默,我气急败坏,硬闯不行,无奈只得回去。
我看着院子里侍弄花草的丫鬟,心生一计。
我让她随我进屋来,给我打扫打扫房间,虽说今辰已扫过,可这小丫鬟还是乖乖的随我进来。我坐在塌上,随意问她一些问题,“你叫什么?今年多大了?”
她边整理东西边回答我:“奴婢叫小玲,今年十五。”这么小啊,挺乖巧的,萧府的丫鬟侍卫都挺好的,就是太忠心了。
我招手示意她过来,她赶紧放下手里的伙计小跑过来,我又问她:“小玲,你喜欢你们公子是吗?”她听完脸上的红晕立马晕开来,像一朵红莲绽放开来。
这个叫小玲的姑娘喜欢萧览,我是看得真真切切的。萧览的长相性格也不赖,一股文雅气质,倒真是有元陵的许多适婚女子想嫁给他呢。小玲看他的眼神都不同于其他人的,只要一看到他的眼睛便立马羞涩起来。
她埋着头不敢看我,我故意装出很焦急的语气来对她说:“小玲,你家公子可能出事了,我需要你的帮助。”我目光灼灼的请求她,她抬眸湿气涌动,快哭了,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就是好骗,心里眼里想着的都是自己喜欢的人。
我和她说了我的想法,她点点头。
好,我换上小玲的衣服,头低低的抬了盘子出去了,我一路都走得十分忐忑,还好那两个看守的人看也不看我。
离开院子有一段距离,我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我好不容易出了萧府,街市上十分热闹,和平常并无不同。可我内心总有一种不安,元陵的这么热闹繁华的地方,即使哪个地方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也不会有人在意。所有发生的事都会成为历史,不过就是为他们茶余饭后的谈资添上一笔罢了。
我往家的方向走去,我家和萧览家只隔了一条街,很快就到了。
平日里开着的大门今日竟闭得死死的,我直觉不妙,可是一路走来也没听到什么流言。
我走上前去,扣了扣门,从小到大,许府,我的家,我还是第一次需要以这样的方式回来,真是讽刺。
很快我就听到里面急急跑来的脚步声,来人开了门,是个面生的,见我这身装扮,以为我是哪家丫鬟,他只探出一个头问我:“你是哪家的?来许府找谁?”
我瞪了他一眼,“放肆,我是许染,你家二小姐。”
他赶紧低声下气来起来,迎了我进去,嘴里还说着:“小姐,您总算回来了,府里出了事了。”
我一听,稍作停留又立马往府里走去,我问他什么事,他想了想才告诉我。原来是李径深竟然真的向我提亲了,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皇上竟然应允了,可是我啊爹却宁死也不同意。如今正到处找我呢。
我直接去了书房,啊爹端坐在那里,我看他茶杯见了底也不叫人添,便让人给添上了。
“啊爹,女儿回来了。”我向啊爹行了个礼,他抬头望了望我,什么也没说,只是低低叹了口气。
我走到啊爹身前,给他捶起了背,低低的说:“啊爹,我都知道了。”
“你喜欢睿王啊爹知道。”啊爹突然打断我拍了拍我的手让我坐下来,他又说道:“染染,你自小便离家去了那么远的地方,可啊爹知道,我的染染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也知道染染不快乐。这么多年,是许家亏欠了你,如今睿王要娶你,而你又是喜欢他的,原本啊爹是该同意的。”说到这啊爹停了下来,他眸子里的难过我是知道的。
良久他才往下说:“染染,你不能嫁给睿王。原谅啊爹做的决定,你若嫁给他日后一定会后悔的,啊爹不想看到那一天。”
我头低低的听着,我早料到了,啊爹不会让我嫁给李径深。我怕啊爹瞒了我什么事,我甚至都不敢问为什么,我就这样平静的接受了。很平静,平静到我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它跳得越来越快,撞击着我的胸膛,疼,我好疼,我捂着胸口处不让自己叫出来。
啊爹说,他记得染染一岁的时候就很调皮了,经常把在衣服上面吐了许多口水,我没有乳娘,是啊娘母乳喂养的,我调皮,把啊娘的**都咬烂了,可啊娘还是坚持不找乳娘。啊爹还说,每年染染的生日,他和啊娘都会去无色宫,只是躲在一旁悄悄的望着我,这样就够了。他们都知道我我喜欢吃土豆吃白菜啃鸡腿,不喜欢吃胡萝卜不喜欢吃羊肉牛肉,啊娘每年都会给我做新衣服,只是每次她都让师傅给我,所以我从来不知道自己也是有爹疼娘爱的孩子。
啊爹给我讲了我小时候许多调皮的事,讲着讲着天幕黑压压的,向我们拢了过来,啊娘一听说我回来了,就亲自煮了许多我喜欢吃的菜,送到书房来一直看我吃完才走。
最后,啊爹同我说了这样一句话:“染染,你要知道,无论以后发生什么,你的命都是最重要的。”我不明白啊爹这话的意思,可后来我明白了,非要到某个伤心的地步我才能明白。
我回了房间,被子是刚洗的,香气四溢,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还是睡不着。
我不想明白了,为什么我不能和李径深在一起。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如果我嫁了他,那啊爹必定以死相要挟,若我不嫁他,那我如何过得了自己这关?
夜色寂寂,我闭上眼睛所有的哀愁烦恼就都像洪水似的涌来了。我看到李径深站在迷雾中,对我伸出一只手,说:“染染,过来。”我伸出手去触了个空,转瞬他就消失了。然后我看到师姐独自一人站在雪焰崖,悬崖边的风猎猎作响吹得人生疼,她吐了好多好多血,将那里的梅都染红了,她对我笑笑跟我说没关系的,再然后她纵身一跃,我抓不住她,什么都拽不住。再然后我听到啊爹在叫我,他把刀架在自己脖子上逼我“你若是敢嫁给睿王,我就死给你看。”我使劲摇摇头,“不要,啊爹不要。”可他还是死了,刀上沾满他的鲜血,我的衣服上也沾满了啊爹的血。
我一个人在茫茫的天地间,我看着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一个一个的离我而去,我什么都做不了,我什么都没有了,也什么都不曾拥有过。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去的,醒来的时候枕头都湿了一片。我望着它发了好半天呆,想了想,现在什么都不重要了,先救好师姐,其他的以后再说吧。
我又有了精气神,立即翻身下床梳洗梳洗。我还再梳洗中,丫鬟便来唤我说是睿王要见我。我拿着梳子的手一抖,敛了敛气息,终于还是去了。
“臣女拜见睿王殿下。”睿王和啊爹已在客厅等我了,我一进去便先给睿王行了个礼,他神色无常,一派淡然,看不出喜怒哀乐。我又向啊爹行了礼,啊爹神色沉重,他没说什么,只是静静坐在睿王身边看着我。
我一直站在厅子中央,他们也没让我坐,我只得僵僵的立在那儿,等睿王或者啊爹发话。
“染染,今日睿王只是要你表个态。”啊爹望着我,顿了顿,说:“你可愿意嫁给睿王?”后面这一句我听得出来啊爹是十分不愿意问的,我昨日只是以沉默来答应啊爹,他今日应该是担心我会临时改变主意。
我没有犹豫,脱口而出的便是我想好的答案:“女儿不愿。”语罢,我抬眸对上李径深幽深的眸子,他该是有一刹那的震颤以至于有一瞬间的不可置信闪过,很快他又恢复了平静。迅速得像一把插入人体内的刀抽出来血都不落一滴。
“好。”啊爹长舒一口气,他偏过头对睿王说道:“睿王殿下,如今您也看到了,小女不愿意,您便作罢吧。”
啊爹说完整个屋子都陷入了沉寂,良久,李径深才缓缓开口问道:“你可想好了?”我抬眸点点头,他幽深的目光望着我,手上青筋暴起,五指紧紧抓着椅子边缘。仿佛不确定般,他不放弃的又问了我一遍:“你果真不愿嫁给我,是吗?”我第一次听到他这样颓若无力的声音,哀哀的让人心疼。
我鼻头一阵酸涩,把头埋得低低的还是点了点头,我不敢再看他,“王爷若没什么事,臣女先告退了。”没等他应允我就转身走了出去,走得决绝走得迅速。我眼眶里堆积了太久太多的泪水快溢出来了我找不到地方安放它们,只能让它们大滴大滴的落下来,我才好赶快结束这一场梦。
这一路走来,我从没觉得自己的院子与客厅隔得多远,可今天也许是我眼睛模糊不清了身子又像灌了铅似的沉重,所以我走了好久好久都没到我的院子。
好不容易走到自己的屋子,我又想起他刚刚眼里又浮上来的哀恸,隐隐的又生了根。我好想和以前一样给它吹口热气,融化它、赶走它。
可终究,我八岁那年想要嫁的那个少年,我还是没能嫁给他。
这一切都只是一场梦罢了,梦里梦外,我都没有选择的余地,我只是一粒随风去往远方再也归不到故里的浮沉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