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什么时辰,我睁开眼,李径深背对着我在案上处理着公事,我放眼望去,一张床塌,一瀑帘帐还有一张案几,再无其他,这是书房吗?
我看那案几上摞了好多摞高高的书帛,左边两摞右边四摞。他应该是批阅完了右边那四摞,他在这坐了多久?
他忽然放下笔,欲朝我这边望来,我赶紧闭了眼睛,我细细听着声响,不一会儿,床榻塌陷下去一块有人坐了上来。为了掩饰紧张我的眼珠子不听话的在紧闭的眼皮子下面动来动去的,他似乎有所察觉,我感觉他的手就放在我的脸上方随时都会覆下来。
良久,他温良的声音响起:“我知道你醒了,起来陪我说说话吧。”
他果然发现我在装睡了,自那天以后我就不知道该怎样面对这样一个人,他对所有人都冷淡唯独对我付了所有他能给的温情。
我缓缓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就是他憔悴的整张脸,红血丝密布的双眼,干涸的嘴唇,和长生出了头的青茬,是熬了多长时间才能把一个翩翩公子变成这样落寞不堪的模样?
我泛起的心疼一经出场便很难再落幕。
我痴痴的望着他,半晌说不出话。
他突然笑了,“你说外面的人会如何说我,他们一定会说睿王居然亲自去南湘阁抱了一个男子出来。是不是很好笑?”
是啊,的确很好笑。我去南湘阁一向以男装示人,外面的那些人一定以为睿王有龙阳之好。
“许染,你知道吗?我对你用完了我所有的耐心。”听他说完这句话,我眼睛渐渐浮了水汽上来,瞬间结成雨露落了下来。
他拿起帕子给我擦了擦眼泪,边擦边说:“哭花了可就不好看了。”
我笑了,竟被他这样一句话就逗笑了。李径深拥了我在怀里,我靠在他温热的胸膛上听着里面的跳动,一下又一下的似乎也在撞击着我。
他说:“染染,最后问你一次,你可愿嫁给我?”
我突然就像被人重重击打了一棍似的,想反抗又没了力气不想反抗又不甘心。我突然活起来的心又沉了下去,我进不得退亦不得。而李径深就是我的牢笼,紧紧把我困住,可我不愿被困一生。
最终我摇摇头,说:“对不起。”我已经能感受到他彻底的僵住了,我又说:“谢谢你。”即使我现在不能,可我还是很想说一声我愿意,可我还有好多事,一件也拖不得。
他缓缓放开我,抬起我的下颚迫我与他对视,他眼里的凌厉将我准备好的说辞挡了回去,“好,我成全你。”他忽然起身向屋外走去,吩咐下人:“马上送许小姐回府,一刻也不能耽搁。”
我垂眸,他终究赶我走了。“篱落疏疏一径深,好一个径深。”
我回府里不过几日,就传来了皇上下旨赐婚睿王,而所赐之人是周潸,果然是她,也该是她。他们从小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是再般配不过了。
我听了之后只是笑笑在啊娘看来是不当回事,啊娘以为我定是害了什么病了。
确实是害了病了,哪有那么简单呢?毕竟我喜欢的人要与别的女子成亲了,我笑得粲然,就好似听了一个陌生人的故事般,啊娘推推我的手臂,担心的说:“染染,你若想哭便哭出来吧,啊娘陪着你。”
我说:“啊娘,我不哭,其实我很满意这样的结果。”我望向远方,有鸿雁飞过惊起树上的鸟,也不知那鸿雁是替谁带了信给哪位断肠人。晴空万里,风微微笑,草木也跟着微微摆动。我看那池里的鱼高兴得都快跃出来了,争相探着头汲取阳光与空气,我又撒了些鱼食下去,它们可都抢破了头呢。
是该走了,啊娘拉过我的手,说:“苦了你了,孩子。
”我摇摇头,“只要啊娘陪在身边,我就不苦。”天大地大,元陵终究不是我的家,我拂袖将鱼食全数撒尽,大步走了回去,留下啊娘呆呆的望着我的背影发呆。
师姐前些日子来了信,说周潸已经启程回了元陵,还要我多去照看呢。我这几日正打算启程回无色宫呢,师姐的病也不知怎样了,在信里问她她也不说实话的。我想着师傅也该回宫了吧,有师傅在,师姐那倒是暂时可以放下心来。只是这周潸要我如何照看呢?过不了几日就是睿王妃了,我又如何照看得了?
不,我还是要回无色宫的。打定了主意我便和啊爹啊娘说了此事,他们不反对,都说出去散散心也是好的,虽说不能在家里过年,但出去亦无不好。
天下父母心都是一样的,近日来我才真正尝到了亲情的滋味,果然甜得我将过往的委屈都一并散去。
我收拾好行李,其实也没有多少,啊爹原先要派人送我去的,可我想一个人静静。所以踏上路的时候只剩我一个人,我路过街市进茶坊去喝了点茶,我好不容易找了个位子坐下,今日人有些多,一堆都拥在说书处。
只听那说书的人道:“李家小姐受了惊,再加上身子骨本就弱,立时便倒了下来,周家公子手疾眼快的接住那小姐,两人眉来眼去的便对上了……”
讲的不就是李径深和周潸吗?还换了个姓氏唯恐别人都知道了。可这元陵的人又怎么会不知呢,睿王大婚何等热闹何等隆重啊,只怕到时这元陵的客栈都不够住了,这酒楼的饭菜都供不够一顿饭的,那街道都挤破了头也未必向得前去一步。
果然,天下人都喜欢才子配佳人,堂堂的睿王自然也要一个大家闺秀来相配了才不失了身份。我仰头将茶饮尽,像喝了一壶酒一般的痛快。我留下几个钱匆匆行去,这元陵太大了也太热闹了,我承受不起这样的炽热,是该走了,走得远远的。
我出了城门,远远的就看见草垛堆处靠着一个人,他在等人?我走近,他转过身来,一只萧朝我递来,我笑笑接过。山川草木在微风的吹拂下栩栩如生,有牧童鸣笛亦有百兽倾听,如此精美的刻工,也只有萧览有这样的本事了。
“怎么,不打一声招呼就走?”萧览摸摸我的头,满是玩味的说:“到底把我当什么了?”
我一下子就囧起来,不知道该解释些什么,看他也背了一个包袱和带了一把剑,必是要远行的人。我问他:“你呢又要去哪里?离了元陵可喝不了花酒了,你可想好了。”
他用手掂了掂包袱,笑开来,说:“不重,去无色宫倒也挺轻松的。”说罢他踢脚便走,走了四五步见我没反应才又停下来,仍背对着我说:“快走啊,日落了可就不好走了。”
我追上去,他的笑声回荡在山间,惊起了许多林中鸟四散开来。
我摸不着头脑,他为何也去无色宫呢?我问他他只是笑笑不回答,仍旧赶着他的路。
一片晴空,碧湖麟麟,野花丛中觅着几只蜜蜂扇动着翅膀“嗡嗡”的,只有仔细凑近听才听得到。我和萧览约莫都是着了迷吧,两个人都非要凑近去听听,我们大眼瞪小眼的谁都不肯让半步,以为听得个“嗡嗡作响”的声音就得了宝贝一样。
没过多久,蜜蜂采了蜜就飞走了,理也不理我们。我们又得继续赶路,再往前走,又有几只蜻蜓绕在草丛中似是等着我们去捉呢。我和萧览不约而同的扑了去,两个人都捉了个空,马上蜻蜓又飞走了,草丛里除了绿绿的一片哪有什么,空得很。我们面面相觑,干脆躺下歇息一会儿。
小时候我们经常玩的游戏没想到如今也用得上,我和萧览讲了许多小时候的事,有打翻药炉受罚的,有偷了病人的胭脂挨骂的,有被人当成小叫花子赶来敢去的……
可唯独没有那个坐在雪焰石的少年郎。
我们一路走走停停,终于到了雪彷石,我又回来了。我又在老地方歇了下来,问萧览:“你是如何带我回元陵的?”其实我想说的是我身边跟着两个赤卫队的人,萧览是如何近得了我身便带我走的。
阳光正好照在萧览身上显得他整个人都高大起来,金光闪闪的,他还是不肯告诉我。他的侧脸洁净柔和,鼻峰不那么高挑却显得他整个人雅致,配上他那套温柔,可真是比读书人还像读书人。可萧览耍起剑术来亦是侠客浪子气十足的,谁也比不得他,我在想哪天应该让他同白大哥比试比试,看看谁的剑法更胜一筹。
进了无色宫,我还没好好给他介绍呢,哪想他就轻车熟路的来去自如。真是奇了怪了,他几时来过无色宫,我怎一点也不知道呢?
师姐笑我说:“一点脑子也没有,让人看了真着急。”
回到无色宫,我又忙了起来,师姐的病未曾加重,听说是李径深让人送了祁连子来师姐才煎了药的。
萧览倒也没给我添什么麻烦,他只管他的游山玩水,等我闲了才来找我喝喝酒聊聊天,真是像极了白大哥和师姐那样子。我们坐在梅树下,我特意挖了一坛十年的佳酿招待他。两个人喝得兴起又唱起歌来,我拿出他送我的笛子吹奏起来,虽走了调可丝毫不影响我们的兴致。
我身子不稳只得靠在梅树上才能勉强立住,萧览的脸在柔白月光下变得模糊起来。我揉了揉眼,明明是萧览怎就成了李径深呢?
我探出手去,摸上还挺软的,冰凉凉的真舒服。
我听他唤我“染染”,一下又一下的,像极了夜莺的啼叫动听得很。他说:“让我护你一世可好?”
我点点头又猛的摇摇头,最后我不知自己是点头还是摇头了。
有风吹来,我定了定神,是萧览,他问我:“让我护你一世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