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间醒来,我头上覆了一条沾了水的布巾,我该是又发烧了吧,连话都讲不出来,我嘶哑着声音喊着“水水……”。萧览一直守着我,见我醒来就忙着要水,赶紧给我拿了温水过来,扶我起来,我一口灌下去,嗓子如同撕裂一般的疼。他说我是哭久了,嗓子都哭哑了,又突然发起烧来,已经睡了整整三天了。
等我好了些,我便让萧览带我回元陵,我要去给许家上下的人吊唁,啊爹一生战功赫赫,死后竟连个像样的葬礼也没有。
“啊染,你这样太冒险了,你若回元陵皇帝必定不会放过你的。”师姐劝我说:“你再仔细想想。”
我顾不得理智思考,一双泪眼哭得通红,“我要回去,许家需要我,啊爹啊娘生前我不能陪在身边尽孝道,如今我死要陪在他们身边。”
师姐叹叹气,摸了摸我的头发,突然厉声说道:“你的命是你啊爹啊娘好不容易保下来的,你如今要回去,可以,但是你的命若没了你对得起你死去的父母么?你对得起他们对你的养育之恩么?”顿了顿,师姐的声音缓了下来:“啊染,你活着,不单是为你自己而活,你身上担负着整个许家的命,你应该保重自己,假以时日定能为许家翻案。”
对,许家一定是被人陷害的,而皇帝年老日渐昏聩难免听信了谗言不分青红皂白的就问罪于许家。我点点头,把眼泪擦干,望着屋外的那株蝴蝶兰发呆,淡紫色的花瓣在风中摇曳着开得正妖艳,像极了穿着一身淡紫色裙子的女子在沙漠里极尽的伸展着自己的柔软纤细的腰肢,风轻轻掀开她的面纱,露出绝世的容颜来,叫看的人魂牵梦绕。
蝴蝶兰开于秋起,死于冬初,短短的三个月极尽妖艳,极尽美丽。
我今年才载了蝴蝶兰,每日都静心浇灌,啊娘喜欢蝴蝶兰,我只是想送给啊娘而已。
啊娘收到我亲手种植的蝴蝶兰,一定会很开心的。她一定会和啊爹说:“我们家染染越来越懂事了,你瞧,这蝴蝶兰开得多好。”
然后啊娘会给我做好多好吃的,让我吃都吃不完。而三哥定是要和我抢这些好吃的,我才不给他呢,我都想好对策了,我要让刘家的小姐天天来缠着他才好。元陵的好多女子都喜欢我三哥,平日里都求着我给她们透露三哥的行踪、爱好等,这样我就可以收取好多好多钱财,这些钱财够我在南湘阁喝上一阵子的花酒了……
我离家前,计划着这些,想到了种种,想到了每个人,可我唯独想不到有朝一日我会与他们阴阳相隔。
“啊染。”萧览轻轻唤我,我才回过神来,他说:“我先回元陵罢,许家的事我会调查清楚的。你且放心,我不会让你许家上下的人死得不明不白。”
我征了征,其实我并没有仔细去听他的话。半晌我才点点头,“多谢你,我无以为报。”
萧览有话涌上来,可他终究没有说出来。
我知道他想说什么,可是现在我要的是一个清白,许家的清白。我许家两代忠臣,啊爹曾为先帝抛头颅撒热血,如今落得这样的下场,我不甘心。
萧览走了,我感觉空荡荡的。整日都侍弄些花花草草,我又种了许多蝴蝶兰,十几日下来都快开满我的屋里屋外了。前几日师傅就回来了,她只是叹叹气没说什么,她晓得我的性子,只要我好好的都由着我去了。
这期间,我整日与花草相伴,它们开得好我便高兴,它们开得不好了我就难过。整日整日的侍弄花草,我的心似乎慢慢的沉了下去,前所未有的平静与安然,只是晚上梦里总会哭起来。
我不知外面的时日,等到蝴蝶兰开了又败了,等到屋里烧起了炉子,我才惊觉又要下雪了。
萧览给我来过信,他说皇上已准许以将军之礼下葬啊爹,我的心终于有了一些安慰。同时他已经在调查这件事了,只是幕后黑手藏得很深,这件事就像是突然爆发的,让人转不过头脑来就噼里啪啦的发生了。
趁着月色明亮,我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煮了酒,那火炉烧得旺红旺红的,月白落下来铺了一地,我仰起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也止住将要流淌下来的泪珠,这杯酒,好苦啊!
我听得院外传来低低的脚步声,越来越响正朝我这边走来。我皱眉,这段时间,都没人敢来打扰我,我一个人在这院子里已经数月了。今夜又是何事突然扰我清净?
是崖梦,她走近我,说:“宫主,睿王深夜来访,老宫主要你过去。”
我惊颤,有多久没听得睿王这两个字了,原是我忘了,他不仅仅是李径深也是睿王。
我走至未名阁,师傅冷着一张脸,而李径深只是用手指敲打着桌沿,这是他等人一贯的动作。
我行礼,说:“师傅安好。”师傅对我点点头,对我永远都是一贯慈爱的面容,她向我招了招手,我便过去。全程都忽视李径深,我竟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他了。
李径深忽然开口说:“本王深夜来此,是想请无色宫的二宫主随我回元陵,替未婚妻诊治。还望老宫主允许。”他一贯的无甚表情,甚至连眉眼都懒得抬。
师傅没说话,她似是担忧我,可她知道我想回元陵,如今也只有这样才可以光明正大的回去。半晌,她才对我说:“一切都凭啊染的意愿。”说罢,师傅拂袖而去,她必是不想听我说我愿意这样的话罢了,在无色宫她尚可以保护我,可回了元陵我必是十分凶险的,我知道她不忍。
可终究我还是不甘心。
李径深望着我,他在等我的答案。我看那蜡烛快燃尽了,又去拿了一根出来点上,他也不催,仍旧看我走完了全程。我点完蜡烛,径直走向门口,又停在那里,低低说了声“好,我答应你。”
这个时辰还上无色宫,他爱的果然是周潸,那我们从前的种种不过是过眼烟云罢了。他早已忘了,而我也该忘了不是么?
我走得快,那风声也呼呼的划过我耳边,像把刀一样割得我生疼,我不知道是耳朵疼还是心里疼。
我们连夜就离开了无色宫,临走前师傅给了我一粒忘情丹,她说:“世间情爱到头来都是骗自己的,如果淌过了,想忘就忘了,不必挣扎。”我看了看李径深,他没作什么反应,仍旧沉默起来。
师姐近日来又咳嗽起来,已经下不了床了,我走时没来得及告诉她。我现在再也承受不起失去她们中的任何一个人了。
我和李径深同坐一辆马车,我们隔得很开,各自占据了两端,留了一块空白出来。他讥诮道:“几时我们也变得这样生疏了?”说完他直直的望向我,似要把我的前世今生都望透。
我已经没有笑的勇气和资格了,我也抬眸直视他,缓缓才说:“睿王与民女难道不是天差地别的吗?本就没有交集的两个人,生疏已是最好的相遇了。”顿了顿,我突然想起他和周潸的婚事来,便问:“睿王可真爱睿王妃,深夜造访不过是为了佳人罢了,别人还当是什么重要的事呢。”
他眯起眼来,显然他有了怒意。我又接着挑衅他“睿王可真是好手段,灭了许家满门还不够,如今还想灭了整个无色宫么?是为佳人还是别的什么?”
他突然捏住我的脖子,只是我丝毫感觉不到他的力道,明明他已经是那么生气。“睿王也会生气,可这真是叫民女开了眼界。”我嘲讽他,他本就沉着的一张脸再添上怒意更让我有了快意。“可惜,民女不能笑了,不然一定要好好大笑一番才是。”
他刚要张口,突然马车一阵颠簸,我顺势向他滑了过去,他突然伸出的双手将我紧紧护在怀里,而我的脑海里顿时有无数的回忆闪现,一幕幕剜人心。
等马车稳了些,才听得外面有人叫道:“还请公子恕罪,方才遇了一个石头。公子无碍吧?”
李径深淡淡的说了两个字“无事。”我才惊觉我已经落在了他怀里,我赶紧挣了出来,他也不纠缠。只是忽然说:“你想惹本王生气,还不够格。”他抬起我的下颚,以一种凌厉的目光刺在我身上,我索性闭了眼,他想看就让他看个够好了。
良久,他说:“你是有多恨我?”他放开我,整个身子都靠在马车上就像突然没了力气一般。
我恨恨的盯着他,语气决绝得不带一点感情,“你既然知道,那我就不必提醒你了。”
萧览说许家被人在朝堂诬陷之时,是李径深派人搜了许家才搜出他们所谓的“证据”来。所以我恨他,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鞭尸百遍也难解我心头之恨。是他,在我难过的时候一次又一次的在同一个地方捅了一刀又一刀,鲜血都不曾流过的我,身体上突然就生了一个大洞,永远都好不了了。
李径深眸子沉了沉,似乎对我的话不放在心上,他说:“既然如此,那你大可以找个机会杀了本王。”
我脱口而出:“好啊。”然后李径深叫了声:“停车。”他弯着身子出了马车,我舒了口气整个人都软了下来。
后来又听得外面一阵低低的说话声,我渐渐怔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