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时候李径深亲自带我去周尚书家,那老头子看见我的时候脸色突然很不好,可碍于睿王,他并没有说什么。
周潸卧床不起已经有一段时日了,许多太医来瞧过,师傅也在回宫前来瞧过,就连师傅都没辙,我不知道李径深让我来打的是什么算盘。
我给周潸探了探脉,一摸下去,我整个人都被她全身的寒气刺疼,我忽的收了手,李径深上前一步低低问我怎么了。我没理他,周潸泪眼汪汪的,楚楚可怜,她抓住我的手臂,问:“许姑娘,有话不妨直说吧,我能承受得住。”
我无话可说,其实所有人都明白,又何必执着呢?
想了想,我说:“我先用十二针法为你疏通经脉,屋里多烧些碳。其余的我会给你开一些药,每日三次。”
说完我离开了那里,我已经走到穷途末路了。脸上一凉,有风雪扑来,我整个人扎在雪地里,消失得迅速,几乎不等李径深出来。
我从正门出来,见车夫等在外面,我偷偷绕了过去,消失在一个拐角处。
我藏了一会儿,终于鼓起勇气跑了起来,我穿过巷子,积雪太深早已把我的鞋浸湿,此时我的脚已经没了知觉,可我还是忍不住想跑,只为去往那里作一个最后的告别。
是许府,我的家,虽然我从没有认真在这个家里待过,可我还是对它生了情。
我远远的望去,那两扇木门已经被风雪侵蚀得脱落了原本的颜色,上面两个封条被北风刮起来一个角感觉随时都要撕裂似的。我走上前去,一把将它扯掉扔在地上,我推开了那两扇沉重的木门,犹如扫开了我沉积已久的痛楚一样。门早已被厚厚的积雪埋住,我用尽全力也推不得它半分。我努力了数次,终于连自己的冷汗都密密麻麻的粘在额头上,我霎时泄了气整个人摊到在地。
我不知道是雪融了淌下水滴在我脸上还是我真的哭了,水滴一直在滴,而我的心已经凉到底了。我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声像一柄利刃一样,疼,我全身都在疼。我又开始扒起雪来,我知道自己此时的模样活像个疯子,可我控制不住的颤抖,我一直扒,扒到雪都染了红也不肯停下来。可是不管我怎么扒,它还是那么多,一层又一层的积雪,折射出白亮亮的的光刺在我眼睛上,我只觉得眼睛都是疼的,我从没有哪一刻这么恨过下雪天。
“别扒了,没用的。”身后响起李径深的声音,冷冷的,他和那些刽子手一样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我曾看见过他杀人,一剑拔出去快如闪电转瞬就有人倒下,而他连眼都不抬一下的。
我不理他,反而扒得越来越用力了,我不知道我在愤怒什么。其实我一点也不想进去的,这园子早就破败了,从它的主人被驱离的时候它就破败了。我只是想把积雪扒了,啊爹说过门前的积雪每天都要扫得干干净净的,这样进进出出的人也跟着干净了。
李径深蹲下来将我重重拉起,我几乎是用尽全力反手推了他一把,显然他太低估了,直接就跌了下去。楼旭赶紧扶住他,幸亏他们都练过武功,不然两个人都会摔了。我看都没看他,自己一个人又跪下来接着扒,这时我听到萧览的声音,“啊染,别扒了。”他一定是走得急,才会气喘吁吁的。他也是来劝我的,我照样不理,很快他也跪下来,说:“你歇一会儿,我来帮你。”
我这才看了他一眼,然后点点头,两个人开始扒起雪来,慢慢的,终于积雪矮了许多。正当我以为我看到希望之余,李径深一把将我拉起将我整个人都抱起来,萧览起身想要追拦我,可楼旭把剑一横拦在他脖颈前。
我望着他,对他喊:“萧览,你快回去,他会杀了你的。”我哭了,眼泪一颗一颗的往下掉,就再也每个停止了。我的泪眼中萧站在原地,离我越来越远,而他越来越小,最后缩小成一个小黑点,日光下一晒很快就不见了。
李径深直接把我扛回了睿王府,又让人给我的手上药。刚刚我都来不及感受手指甲裂开的痛感,现在两只手往暖炉里靠近,一阵钻心刺骨的疼立即遍布全身,我的十指又红又肿的,上面的血都凝固了,紫色的像一团花簇一样将我的指头裹住。
上面绕了一圈又一圈的纱布,直接将两只手都包成了粽子,那模样也挺滑稽的,只是我笑不出来,从前我也这样偷偷笑过一个病人,他全身都是伤,我便让人给他全身都裹了纱布,真的活像个粽子。
萧览在睿王府外面说要见我,李径深跟楼旭说:“让他走,告诉他,如果他敢再来找许染,那我会毁掉许染在乎的一切。”
这句话很有杀伤力,萧览喜欢我,他知道我在乎的是什么,他也知道我会拼了命的去守护。所以他应该是走了,楼旭没再回来过。
我已经连续瞪了李径好几眼,可他完全不在乎。
他说:“你的手若是伤了,岂不是不能给周潸用针了。”他说的一派淡然,似乎我的手是完好的我能真的确保周潸无虞。
我回击他,“你太高估我了,我只不过是一个识得些药理的人而已。你的周姑娘恕我无能为力。”说完我偏过头去望向窗外,云上有一只雪鹞飞过,孤零零的穿梭在云与风之中,忍受着高空的寒冷和孑然一身的孤独。
孑然一身?
现在的我算不算孑然一身?
因为两只手都“残”了,我试了好几次连筷子都拿不了。李径深非要喂我,我理直气壮的不接受,两个人就这样僵着。桌上的饭菜已经来来回回热了数次了,而我肚子里空空如也,叫的咕咕响,我硬是一口都没吃。
啊,我的小龙虾,我的土豆丝,我的牛肉干……
我咽下去的口水都足够填满我的胃了。
管家看不下去了,劝了句:“王爷,既然如此,那就让渠雅来吧。许姑娘认为呢?”我点点头,估计我是饿昏了,看到管家身上一圈圈光芒散发出来,与话本上的那些神仙一模一样。
李径深也只好退步,他起身走了出去,渠雅半跪着舀起半勺汤来正吹着呢,我赶紧让她起来,不许她跪着,管家见状便让人给渠雅抬了一个凳子。
我一口喝下渠雅舀的汤,好香甜啊,我不自觉的露出个满意的表情,满意的咂咂嘴。
渠雅是睿王府里最机灵的丫鬟,她对我很好,会给我讲很多笑话。自打家里出了事,我便不会笑了,渠雅觉得那样对身体不好,每日都要给我讲不同的笑话。可我笑不起来,又总不能让她失望,所以我每次都很配合她,问她这问她那的,久而久之我们就熟了。
屋里的暖炉一直在烧着,府里给我送了几件裳衣来,我近来一直都待在屋里,甚少出门,所以也不大用得上。香炉里的烟雾袅袅升起,每至半空便灰飞烟灭。
这几天一直在下雪,我见那些侍女的手和耳朵都冻得通红通红的,便让她们来我屋里烤烤手,散散寒气,这样我也觉着热闹。
李径深已有几日没来了,如果不是渠雅提起他,我都忘了这里是睿王府,而我住在李径深的府宅里已有一月的光景了。
我推了门出去,一股冷风飕飕的灌进来,将我案上刚写的字吹了开来,它们舒展了身体,远远的看去更像一幅画。
我的手也好得差不多了,我是有多久没出过这扇门了?以至于我打开房门光线射下来我只得赶紧闭了眼睛,稍微过一会儿,才能适应。
这日,我又去给周潸用针,不知为何,她越来越精神了,清亮的眸子开始有了光芒,发丝如瀑布垂在腰间,我去的时候,她在做女工。是用金丝线绣的,是一个已经成型的“木”字。
我问她:“周姑娘,在绣什么?”
她放下手中的活计,莞尔一笑请我坐了下来,说:“是个悠字。”我如雷一击,整个人都僵住了,原来李径深袖口的丝绣是出自周潸之手,我八岁那年见的也是个心字,他们该是小时候就喜欢对方了。
周潸看我神思恍惚,便叫了叫我:“许姑娘,你怎么了?”
我摇摇头,说:“这是为心上人绣的吧?”她娇羞的稍低了低头,她的心上人除了李径深还能有谁。
一提到李径深她便如沐春风般的有了和煦的笑容,顿然间整个人都是容光焕发的,她说:“他母亲姓林,因为受了他父亲其他妾室的诬陷早早的就去世了,他母亲生前都会给他在袖口处亲自绣上自己的名字,说是这样就代表母亲时时刻刻陪着他,在那之后,他母亲便自缢了。”
李径深的故事也有如此悲伤的成分,我想不到他那样一个权势滔天的人竟然是以这样的方式失去他最爱的人。我忽然对他又恨不起来了,我魂不守舍的从周府出来,还不死心的又避过车夫去了许府。
木门崭新刚上了漆,门前的积雪也被扫得干干净净的,是谁?
我第一个念头是李径深,可怎么会是他呢?
后来转念一想,这元陵除了萧览是不会有人这样帮我的。我推了门进去,这次很轻松就推开了。府里的一草一木只是因落了雪而凋败,那蓬青竹上覆了薄薄的一层雪,我给它拂了去,在阳光的照射下叶绿也跟着闪了光。我再往前走,假山上的积雪映得整座小山都白茫茫的,再看那小湖也结了冰,我走了过去,再往前就是啊爹的书房,我停了下来。终于还是提步走了去,我打开房门,一股书香味扑鼻而来让我惊诧不已,这里的一切都没变过,齐齐整整的书放在架子上,还有啊爹的茶杯也搁在那里。
案上搁着一本道德经,泛黄的书页稍有些年头了。那是我小时候最喜欢读的书,其他书我看都不看一眼的,原来啊爹竟一直给我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