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那日我是几时回到睿王府的,只知出来的时候天已黑压压的一大片,元陵的灯火处处阑珊,而我却找不到回家的路。
而睿王自然又把我训了一顿,哇啦哇啦的在我眼前讲了半天,死活拦着我不让我回屋,非要等到我吐了他一身才肯放了我进去。
我该行动了吧?
我问了自己一遍又一遍,可那长长的叹息声总是回荡在深夜里,一声又一声的。
我站在自己的院子里,被幽暗的光包裹着。草丛里的虫鸣声渐渐响起,天际墨色成片,月光缭绕银银如雪,星子点缀在一旁,白光缓缓散漫在天际,墨色与银白搭在一起,像极了织女与牛郎一年一会的那道桥。
草木凋零处,晶莹的光芒闪动着,今早的积雪还没融净呢,也不知栖息在那里的鸟虫们是如何躲过一夜夜的寒冷的。才过一会儿,虫鸣声愈发大起来,就像阵阵如雷的打鼓声,连它们都在催促我吗?
李径深进宫去了,今日是皇帝的寿辰,举国同庆,元陵近几日处处热闹非凡,我已不十分喜欢这样的场面。家家户户都得了皇家的赏赐,每逢有朝中人士走过,都有一大排的人跪下说皇恩浩荡呢,就连路边的乞丐都能得些碎银子呢。
李径深的院子与我的只有一墙之隔,当初管家将我安排在另一处与他隔得远远的潇湘院,还没入住,我就成了他的邻居。
仔细想想,我长这么大,做什么都是失败的,可唯独翻墙却是天赋异禀的。
萧览说让我找机会去李径深的书房看看,也许那里会有我想要的证据。
我从墙上跳下来,摔了腿,疼得很,我蹲在角落里坐了一会儿,揉了揉脚踝,终于还是站了起来。
明明平日里守卫都十分警惕,可偏偏今日愣是没有一个人在我眼前晃来晃去的。我来不及作出仔细的思考,我知道今晚李径深会留在宫里,可我还是紧张得不得了,就像是要去偷一样了不得的东西似的,可我分明是去找奸人的证据,我正了正心绪,勉强抬腿走了出去。
我推开书房的门,在夜色中又轻轻将它掩了起来。借着月光我在那一排排的书架上和案几上搜寻了半天,除了一大摞一大摞的书和公文之外什么都没有。
也许不是在这里,也许还有机关暗室之类的。我扫了一眼书房,眼睛定格在墙上的画,那是一幅书法,字字有力,真有入木三分的说法,劲势挥洒乱如风,分明是草书的笔迹。我看不懂,不知道写了什么,也不知是哪位名家的字。那么就应该是那里了,我看的话本里都说墙上的画后面必有一个暗格,里面都是一些见不得人的东西。
我搬了个凳子,站在上面小心翼翼的掀起那幅画的下摆,空空如也,光滑洁白的墙面刺得我快速闭了眼。
又一次以失败告终了。
我像蔫了的花一样整个人都瑟缩在椅子上,垂着头。我不记得谁和我说过,“一个人难过的时候,唯有自己拥抱自己。”
我看着那月亮,它圆的时候可以让天下人为它饮酒作乐,它缺的时候也可以让天下人为它伤春悲秋。
我枯坐了大概半个时辰,便听闻外面的窸窸窣窣的声音,三五人的脚步声靠近这儿,还听得侍卫说:“王爷,您怎么回来了?”
李径深回来了?
我顿时慌了神,只是还倚在椅子上,身子都僵硬起来,我动不了了,本来就是做贼心虚,我只得等着他给我一纸宣判才能又恢复了原样。
脚步声“蹬蹬”的越来越近,我听到了自己急促的喘息声,果然我没有作刺客的天赋。
“王爷,您醉了,早些去休息吧。”我听得楼旭的声音,呵!他醉了,醉了也不肯放过我么。
“哗啦”一声,洁白的月光一定将我的整张脸都照得惨白惨白的,那灌进来的风像刺一样戳在我身上,我赶紧闭了眼,吸了一口冷气,真疼啊。
空气顿时安静下来,我听到楼旭微不可闻的叹息声,良久,李径深开口了,他对楼旭说:“你下去吧。”
我的心莫名就揪起来了,可我不怕他,他要怎么处置我就怎么处置吧。反正他手上沾满我许家的鲜血,他自然也不介意多我一条。
我抬眸瞪着他,他向我走来,踉踉跄跄的好像随时都会摔倒一样。我赶紧从椅子上跳起来给他挪了地,他径直的坐了下去,指着案上的烛盏,声音凄凄的说:“怎么不点灯呢?”
扑鼻而来的酒气让我不自觉捂起了鼻子,喝这么多也要回来,放过我就这么困难吗?
我以为他会责罚我,会把我当刺客抓起来,给我上元陵最严酷的刑罚,让我生不如死,可都没有。
我没有回答他,我宁愿他把我当刺客处置了,也好过现在这样。他一声不吭的坐着,自成一道风景美如画,可他越是安静,我越是忐忑不安。
我站在他的侧边,他突然握住我的手,冰凉凉的触感让我不禁意颤了颤身子。
他说:“染染,我们怎么会走到这一步呢?”他的声音哀哀的,若不是我知道他是我的仇人,我都要相信眼前的这个人是真的爱过我的。
他的头渐渐低下去,靠在了案上,可仍旧在低低的说着:“我只想要一个你,真的,真的……”他连说了两个真的,后面的话没再说下去,他累极了,喝了那么多酒,一路都是走回来的。
他趴在案上,头发乱了几缕,均匀的呼吸声渐渐传出来,他即使睡着了,也还是不肯放开紧握着我的手。怕惊醒他,我轻轻抽了抽被他握住的手,可他握得太紧了,我只得一根一根的掰开他的手指。我使劲揉了揉手腕上一道一道深红的印子,与他多一分的接触只会让我万劫不复。
我愤愤的盯着他,就像狮子盯住自己的猎物一样。
可到了最后,我还是忍不住弯下身子凑近他,那一抹鲜红的唇印第一时间映入我的眼帘,他身边从来都不缺莺莺燕燕的呀。听说今日同他一起进宫的还有周潸,她的一颦一笑不都是可以牵动他的心么?我是忘了么,他们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我敛了敛失落,这是我的仇人,血海深仇,不可不报。
我掏出怀里的匕首,真想顷刻刺下去,让他从此再也醒不过来。
我恨他,可我又下不去手,我不想死么?不是的,我还有好多事要做,现在杀了他那我的生命就没有任何价值了。
“许姑娘,你……”不知什么时候楼旭带了一些人过来,此时他就站在门外面看着我手里的匕首,眼里渐渐有寒光生起。
他身后的侍女门都端着脸盆,拿着衣物,似乎被我手里的匕首吓傻了似的。
我的匕首“咣当”一声坠了地,我突然大笑起来,指着已经昏睡的李径深说:“这是我的仇人啊,你说,我该不该杀他呢?”我抬起眼望向楼旭,嘴角荡起一抹凄厉的笑意。在他们眼里,此时的我就是一个疯子,月黑风高杀人夜,我本该杀了他的。
我的笑声回荡在整座阁楼里,久久不曾散去。
我终于像个犯人一样也进了这睿王府的地牢。
阴冷的湿气裹挟着我,我裹紧薄薄的黑衣缩在一个角落里,我又扒了些茅草过来覆在脚上,一点也暖和不起来。
我使劲搓着手,可却越来越冷。肚子咕咕的叫,今晚没吃晚饭,又穿得这样单薄,显然我自己也没想到会落了个这样的下场。
我并没有在地牢里呆了一整夜,差不多半个时辰,楼旭并让人给我换了个牢房。有床有被褥还有桌椅板凳,还有一碗热腾腾的面。我跟在楼旭身后,头低低的不安的咬着唇,这不会是我最后一顿饭了吧。
“许姑娘,王爷对你那么好,你居然做得出这样的事,真叫人寒心。”楼旭对我充满了怨恨,他紧紧捏着我的手腕,看我吃痛不已,他反而得了一丝快意,“以后你若你再敢不轨,我绝不会放过你。”
我挣脱开来,疼得倒抽了一口气,“你的王爷是我的仇人,楼旭,我也不可能放过他。”
他眼里迸射出来的寒光足以让我死无全尸了,“王爷为你所做的事你一辈子都报答不了。”我不明白,明明是李径深的错,他何以这般恨我。
顿了顿,他又接着说:“你可知,王爷今晚本该留在宫里,可他醉了心心念念的是你,为了见你他逆了陛下。”
是我错了吗?
可萧览怎么可能会骗我?我的记忆中从来没有一个待我情深似海的李径深,只有一个杀我族人的睿王。
我不能听信楼旭的一面之词。
我不再出声,兀自坐了下来,合上眼,静静等着楼旭的离去。
楼旭轻轻叹了口气,提起脚重重的踏上地砖。风轻轻吹着,我睁开眼,那一瞬间,莫名的难过冲击着我,就像在洪水中窒息了的人。
谁也救不了我,我是自己的救世主,这世间,陪伴我的只有苍凉,直到生命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