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久没有睡得这样沉了,没有梦,没有声音,只有黑暗和永远都醒不过来的感觉。
日间一片大好,和风细雪,屋子里又添了些暖炉。我醒过来,映入眼帘的是悬挂在床沿的流苏,淡紫色的,是我自己编的,本来要送给,送给……
送给谁?
我脑子里顿时就模糊起来,什么也想不起,明明有一个名字呼之欲出,可就是想不起来。
他是谁?
我闭上眼睛又陷入了回忆,我将过往的所有都剖开来摆在我面前,可我真的找不到有关这个流苏下一任主人的信息。
我记得在某个午后,外面阳光灿烂映在枝叶上闪闪发光,我抬眸,忽然萌生了做流苏的想法,我要送给一个人,他腰间还差一个流苏,一个很好看的流苏……
我试图起身,挣扎了一会儿,连手臂都撑不起来,我只是渴了而已,为什么连喝水都成了奢望的事了呢?
我坚持不了多久的,满头大汗的也无法支撑自己起来。我放弃了,重重的跌回床上,后背一阵阵的疼痛感袭来,我“嘶”了一声,又吸了些凉气进去,嗓子越发干哑了,我张张嘴,“渠雅”,声音堵在了的嗓子眼里,才两个字就已经让我喘不过气来了,嗓子像是被火烧灼了一样,干疼得厉害。
我只得闭上眼睛,既然起不来,那就再接着睡吧。
也许在梦里还能找到那个人。
我刚闭上眼后不久,就听到开门声,有人进来了,是渠雅?
我睁开眼睛,把头偏过去,是一个穿白衣的男子,我只看到他腰间以下的缎面的白鞋和绣了竹叶的裤脚。
我抬眼望上去,原来是睿王。
我眼底似乎有失落闪过,也许他也注意到了,他摸了摸我的额头,又去给我倒了水来,然后扶我起来靠在床沿上给我喂了水,整套动作一气呵成,半个字也没讲。
我试图发出声音来,可还是嘶哑得厉害,连个“谢谢”都费了我好大的精力。
睿王神情冷淡,叫我好不自在,我想说点什么,可实在发不了声,只能偏过头假装望着窗外。
“你近日太劳累了,又患了伤寒,并没有什么大碍。”睿王看着我,似乎我们已经认识了许多年,他抬起手想摸摸我的头,可我突然闭上眼睛,没有任何的感觉,他终究没有摸下来。
我不敢再看他,看他那血丝密布的双眸,我不敢,我总感觉眼前的这个人和我有着一段很不愉快的关系,我不想靠近他,也不想和他有任何的交集。这样的感觉控制着我,我紧闭着双眼,上牙也紧咬着下嘴唇。
周遭的一切都是沉重的,我沉重的呼吸越来越明显,快撑不住了呢。
他应该看出了我对他的抗拒,“等你好些我再来吧。”说完我感觉到他走了,我睁开眼睛,刚好看到他在门缝的身影,是落寞的。
那一刻,我有刻骨的疼痛,不知道自己记不起来什么,也不能想象记不起来那个人那些事到底给了我怎样的过去。
渠雅整日整日的像个小燕子一样在我耳边啼叫不止,她总说起睿王,说他这好那好的。可我一句也听不进去,他再好,也是身份尊贵的睿王,而我只是一个在世人眼里只是一个罪臣之女。
师姐给我来了信,问起我的近况,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在睿王府里发生的一切,我随意编了些好的,跟她说说元陵的西街有许多好吃的和好玩的,好多戏班子最近要举行唱会,你方唱罢我方登场是有多热闹,台下的打扮得漂亮的姑娘借着看戏的由头偷偷的打量着哪家生得俊俏的公子,然后让人去牵了线,不久后就又是一段才子佳人的故事在茶肆里说起来了。
等寄了信,我才恍然大悟,今年的唱会还没开始呢,我写在信里的该是去年的吧。我懊恼的望着飞出老远的鸿雁,叫它它也不应。以师姐这些年的闭山不出,应该不会察觉的。
找了个借口宽慰自己,我又兴高采烈的去堆雪人了。
近几日,天已经渐渐不下雪了,所以积雪也薄了下去,我像个孩子一样已经在暖阳铺满的雪地里玩了许久了,渠雅跟在我身后喊:“姑娘,身子才好呢,经不住这样玩闹的,还是快些回去吧。”
我不理她,对她作了个鬼脸就又继续堆着我的雪人了。
既然余生已经少了许多快乐,那么现在我就只想要一份简单直接的快乐而已,毕竟我在这个世上的时间不多了啊,我兀自笑着,手被冻得僵硬也不知道,还是一个人乐呵呵的蹲在雪地里堆着雪人。
我正自得其乐呢,一个修长的影子将我整个人笼罩了起来,我嘟嘴抱怨说:“哎呀,走开,不要挡了我的阳光。”
话刚出口,我就愣住了,停下手里的动作,因为来人给我批了一件氅衣,是刚从炉子里烘烤过的,暖暖的一股热气在我后背传开来。
我起身,面对着他,为着刚刚的无礼赧然起来,“抱歉,是我唐突了。”
睿王靠近我,贴近我的耳朵低声说:“无妨,只要是你,本王不介意。”他的声音低沉缓慢,像是缓缓流过的溪流,一股沁凉顿时生在我的心际,我退了退,与他隔了些距离。
“我的直觉告诉我我讨厌你。”我的脚绊到刚堆的雪人,差点摔了下去,睿王一个快步稳稳的扶住我,我挣脱他,内心十分矛盾,“睿王,请你不要再和我有任何交集了。为医者,我会尽力救治周姑娘,只不过也请你不要随意踏进这里,毕竟我们不是朋友。”
冬末的黄昏,夕阳将尽未尽,一片嫣红藏在天际,有鸿雁飞过,留下长长的拖迹不一会儿就消失在夕阳中,整个天空都绚烂到极致。
睿王步步紧逼,直到我退无可退,迫不得已倚在圆木柱子上,我瞪着眼睛,他将我整个人都环起来,我感觉到他的气息扑面而来,瞳孔幽深看不到底。他张了张薄唇,露出一个刚好的弧度,说:“朋友是吗?那真巧,我也不想是你的朋友。是爱人吧。”
他的话外音登时在我的脑海里响起来,还是他那溺人的嗓音,让人听了无法说出拒绝的话。
那一天,雪地里站着两个人,一男一女,他们倚在柱子上,说着好听的情话。
从此以后,便是天长地久。
这是说书人杜撰的版本,他在台上讲得唾沫星子横飞,下面的人听得不亦乐乎。而我嗑着瓜子,头也不抬的哼着自己的小曲,明明这只是前几天发生的事,也不知怎么就传了出来,成了这样的版本。
其实事实是完全相反的,我鄙夷的看了那些沉醉在故事里的人一眼。回想起那天,真是好凶险啊,我能活着,绝对是个奇迹。
睿王眼眸抬了抬,眼看大雪漫天而来,窸窸窣窣的叶子弹奏起来。他突然说了句我完全听不懂的话,那天,他怔怔的望着我,眼睛里的光渐渐黯淡下去,他说:“爱一个人只是一瞬间的事,可忘记一个人呢?”
我被他问得不明所以,一时间竟语塞起来,我摸了摸头,想了想,跟他说:“你要忘情丹吗?我们无色宫最不缺的就是这个了。”我想转移话题趁早溜,可睿王仍旧不依不饶的,他一直困着我,就像一头猛兽困住一只小兔子一样轻而易举。
他肩上落满了雪花,我看着它们一点一点消失,不由得担心道:“你这样会着凉的。”
“你在关心本王?”他靠得更近了,逼得我喘不过气来,我心一横,低下头朝他的肩膀咬了下去,我皱了皱眉头,骨头真硬啊。
他紧握双拳,没推开我也没听他有任何疼痛的哼声,我咬得更重了,直到衣服沁了淡淡的血,我才松了口。
咬下去的那一刹那,我心里原本堆砌的高高的城墙突然就崩塌了。我大概可以猜得到,我喜欢眼前的这个人,所以才吃了那一枚忘情丹企图将这个人从我的记忆里抹去。
我成功了,确确实实将他忘得一干二净了,可为什么我的心还是会因为他有疼痛感?
而此刻坐在我对面的是萧览,他好笑的望着我。我瞪了他好几眼,他兀自低眉笑着,“啊染,你可真厉害。”
我不明白,有什么好笑的,不就是我咬了李径深一口,然后他就生病了而已。
我愤愤的踩了他一脚,他灵巧的避开了,我又瞪他,说:“萧览,言归正传。我问你,樊音到底是怎么回事?”
早前我在街上见过樊音,可她身边一个人都没有,穿着也完全不像个贵妇,手里还提着剑,走得十分匆忙。我想她一定不是那么简单的人,今日约了萧览来这就是为了樊音。
他支支吾吾的不肯回答我,可我心里已经猜了个七八了。“你说吧,樊音的身份绝不是那么简单,她瞒了我们什么事你必定清楚,你说出来我也不会怎样的。”
萧览望了我一眼,随即目光放空,扫过人来人往的街道。“啊染,樊音是睿王府的人。”顿了顿,他见我没什么反应,也就猜到我也已经知道了,今日不过是想证实而已。“她是睿王派来接近你的,从你们的第一次见面就是她故意安排的,以及后来的种种,都是她。”
我兀自饮了一杯酒,今日的酒怎么那么冷那么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