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过波光粼粼的河面,河灯映着烛火愈来愈远,河上有轻舟泛起,那微卷的涟漪上浮动的河灯五颜六色的,闪闪发光。轻舟上有笛声传来,我循声望去,悠扬轻缓的曲声登时便让河岸上的喧闹沉寂了。
我恍若隔离了人群,亦泛舟在广阔平静的湖面上,周遭围着青绿色的山,耳边灵动的鸟鸣声划破了幽山的寂涩。
我忘了,什么是疼,什么是苦。
也一并忘了李径深刚刚的话。
良久,我们站起身,我抬眸对上他的眼,淡漠的不同往日,我对他说:“没有。”
我的愿望里有你,只不过你是我要手刃的仇人。
而我们并不像旁人想的那样,忘却过往,重新来过。
那天晚上,他陪我看过曲腔醉人的戏曲,陪我看过千变万化的幻术,陪我吃过烫呼呼的疙瘩面,陪我放过绚烂的河灯,也陪我做过一场很美的梦。
只是那天晚上之后,我们都明白,那些轻快明亮的过往都被黄沙掩埋了,一眼望去,虚无缥缈。
这还是我和李径深第一次平静的坐下来一起喝酒。我们回了王府,他带我绕过曲曲折折的回廊,直奔湖心的亭子去。
湖水上沾着许多落花,顺流飘去。我一低头望去,便会有看见偶尔跃出书面的鲤鱼。它们撅起滑溜溜的小嘴,浮出来似乎不只是为了吸取一丝空气,也为了那装点它们天空的花瓣。呵!它们也想看看那经常浮在它们上空的究竟是什么,仅有七秒钟的记忆里都用来装载那些飘零的花瓣了。
我大概是喝高了,才会觉得亭子翘起了弯弯的犄角,才会在湖面看到李径深笑的模样。我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埋怨他:“你害可害苦了我的一生,是你改变了我的路,凭什么呢?”
那一刻,他眼里泛起一层盈盈的水汽,他好像摇摇头,那嘴角泛起的苦涩随着唇启唇落,“染染,不是我。”
他说不是他么?
我耳边嗡嗡作响,好像围了千万只蚊虫一般撕咬着我的耳朵。转瞬间,他的话就被我抛到了九霄云外。
“来,喝,友谊长存。”我半个身子都倒在他身上,把没喝完的半杯酒递到他唇边,态度强硬,“快,喝了它。”
而他非但不恼怒,还很配合的喝了那半杯酒,然后又朝我挪了挪,让我靠得更舒服些。
这是第二天日高时辰渠雅和岚华告诉我的。
“姑娘,你真霸道。”岚华给我端了醒酒汤来,语气里满是崇敬。
“那是自然,姑娘可是唯一一个自己主动往王爷怀里蹭而且王爷还不推开的人呀。”渠雅也在一边附和,颇有身临其境的感觉。“姑娘那叫一个娇羞又霸道,搂着王爷硬是不肯松手,还给王爷灌了不少酒呢……”
我脸愈发热起来,被两个小丫头说得好像我昨晚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似的。
“咳咳……”听不得了,我赶紧灌了一口汤下去,立马就咳嗽起来。两人赶紧给我递上帕子来,又轻轻拍打着我的背,“不说了,不说了,瞧把姑娘呛的。”
我甫一出门,夏子珏后脚就来了,渠雅赶紧跑来追上我,又唤了我回去。
莫非夏子珏也知道昨晚的事了?
我们端坐在梅树下,夏子珏时有时无的笑意让我疑惑不解,他用杯盖撇了撇浮起的茶叶,若有所思的沉默着。
我忍不住开口道:“你来不会就打算这样枯坐着,什么都不说吧?”
果然,夏子珏薄唇微启,他说:“多日不见,找你叙叙旧罢了。”他转而一笑,语气戏谑,道:“怎么,不欢迎?”
我直直望着他,颇有咄咄逼人的气势,“你是想从我这儿知道林懿冰呢还是叶音呢?”
风还在吹,扬起我的发丝。他拿起茶杯的动作紧了紧,脸上现出僵硬的表情--只是短短的一瞬,他又重新将捏紧杯子的手松了松垂了下去。
他淡淡的说:“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我冷笑,“如果我没猜错,阁下是覃州夏家的二公子,剑术超群,师承武当玉衡子。五年前一时逞能前往南越魔教,一身武功全废,后来入无色宫治疗。与当时十五岁的林懿冰相知相思,可是突然有一天你却失踪了。”
我玩味的看着他一点一点变冷的神色,真是叫人大快。
“林懿冰曾下山寻过你,也正因为你,她的寒疾越发加重,如今已是强弩之末。”
他大概是没想到师姐的病已然到了如此地步,他打断我,急忙问道:“她找过我?当年她还是好好的……”
我怒呵,“她为了治你的双腿,一人前往冰林挖寒冰草,本来她可以一世安稳的,可为了你……”我再说不下去了。
他是个负心汉,负了师姐,也负了叶音,可我想替师姐问他一问他究竟有没有心。
他低下头埋在两手间喃喃自语:“对不起,我……我不知道是这样的……”
我兀自说下去,“你双腿废了,所以你离开无色宫之后日日沉迷于酒色,你的未婚妻叶音出来寻你,却在半途中被人卖到青楼去。”
他似是没想到我竟知道这般多,我冷哼一声,“她后来进了元陵最好的青楼南湘阁,当你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不爱你了,她叫樊音,爱的是她的主人睿王。”顿了顿,我冷冷的眼神直盯着他,“你是为了弥补才进这睿王府的吧?”
然而旁边没有人回答我,夏子珏整个人都静静坐着,他冷寂安然的脸上没有一点变化,仿佛我刚刚说的主人公是别人。
我怒意上涌,愈发势不可挡,“你有心吗?”
你可曾爱过林懿冰?
也许这才是我想知道的。
他身子一震,抬眸认真的看了我一眼,脸色愈发苍白,半晌,他的眼睛朝我身后望去,瞳孔骤然一缩,忽的一闪,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
“王爷来的好巧,在下正与许姑娘闲聊呢。”
闻声我转头望去,李径深就站在我身后不远,也不知刚刚的话他听到了多少。
“本王闲来无事,可是打扰了二位的雅兴?”李径深在我身侧的位置坐了下来,眼光却玩味的看着我。
我把眼光投向夏子珏,问他:“子珏认为呢?”
他没想到我会在睿王面前故意叫他子珏,意外之余反应迅速,转而对睿王夷然一笑,“王爷来得正是时候,许姑娘刚刚还说起王爷呢。”
夏子珏又把话题移到我这里来,随之而来的是睿王玩味的一身“哦?”
我不置可否,起身回了屋把门啪的一关,隔绝庭院里的人。
我再推门而出的时候天幕已浮动着薄薄的墨色,月亮隐在其中,银白色隐隐约约透了出来,我站在梅树下,还有斑驳碎点扑在我身上。
梅枝上的积雪不见两三日了,春寒料峭,我裹了裹氅衣,对着铜镜扶在鬓角处,雪色苍苍的容颜,也不知能撑过多久。
我拿起笔蘸了墨,铺开信纸,正思忖着写些什么,刚落笔。府内提着裙摆的小丫头急匆匆的向我这来,气喘吁吁的说:“姑娘,周小姐又发病了,王爷请您去呢。”
我落在信纸上的笔一颤,晕开了一团墨。“她怎还在王府?”
话一出口,立刻意识到自己多管闲事了。那小丫头倒是不在意我说了什么,只一味焦急的等着我回复。
我点了点头,放下笔,命人给我带上医箱,大踏步出了院子。
周潸自那日来了就没回去吧,看来周尚书是硬要把他的女儿塞到睿王府了。
一路上,小丫头和我细细讲了周潸的症状。原本是睿王同她一起赏月的,可不知周潸说了什么,睿王突然就冷了下来,刚转身欲走,周潸就昏厥了过去。
整个身子一会发冷一会又发热的,似在寒冰与烈焰中来回走动。唇色发青,面容惨白,鬓角不知几时已有几丝悄然无息的华发。
她的毒已一发不可收拾了,再不治疗,怕是……
我不敢再想下去,只怕师姐也……
我给她用了十二针法,她的气息渐渐稳定下来,李径深立在一旁,淡漠的望着我。
我给周潸掖了掖被角,回过头吩咐身后的丫鬟,“去烧水,煮上我方子上的药材,今夜留人同我守着周姑娘。”
现下只能先用针灸和药浴吊着她,如果有温泉水是最好的。
尤其是冰渊的泉水,上品中的翘楚,对于治疗寒毒是最有效果的。
早在数十年前,我无色宫的上任主人就去过冰渊,可据他所说,那冰渊积沉了数千年,寒厉无比,冰层发着幽蓝的弱光,隐隐有透明之感。相传冰层下面是有一处泉水,常年冒着,渐渐融了冰层,形成一个湖泊,可数千年来始终不层将薄表面的冰层融化。是以至今也没有人能找到引口处,冰渊的泉水也无人能得感一二。
传闻曾有人得过冰渊的泉水,可是却仅仅是传闻。
倘若真有人得过,那我真该再去一次冰渊,也许真的有办法找到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