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西城。
延福坊中有一处幽胜之地,远近闻名,那便是位于西南角的雾松林海。
雾松林海有数十亩,连绵无尽,到了夏日,松林枝叶蓊郁苍翠,清风吹过,碧波荡漾,形如一片绿色的海洋。
而咸宜观便在这片绿海之中。
从小径入,前行数百步,路中遇到一块数丈高的巨石,石上写着‘知见者障’。
王维站在石下,端详了片刻,这四字表面的意思很简单,可解释为,‘你看到的大石头,就是你眼前的障碍’。
王维觉得其中必有深意,问道:“和尚,此四字可有什么名堂?”
怀素笑道:“破知见障,见性明心,心无挂碍,亦无所惑!“
“简单点,说话的方式简单点!”王维提醒道。
怀素哽了下,叹息道:“见而不知便心生障碍,譬如眼前的石头,由于你见识短浅,不学无术,便不解其中深意。
于是心中就会产生疑惑、烦恼。
而这疑惑、烦恼之类就是知见障,只有破开这些,你才能见自己、见众生、见万物,才能真正地入道。”
王维听得头昏脑涨,不屑道:“故弄玄虚!”
怀素摇头,“玄之又玄谓之道,不解玄虚,怎入道?”
王维随口道:“以实破虚,以力破玄,有了实力,我自入我道!”
听了他的话,怀素心有所感,脸上忽喜忽悲,最后深深叹息道:“玄奘见解精妙,小僧佩服!”
王维嘿嘿一笑,他才不会告诉和尚,那句话是自己胡诌的呢!
两人继续前行,过了巨石,眼前豁然开朗,在松林深处,他们终于见到了道观真容。
道观不大,青砖黛瓦,白墙青阶,结构精巧而别具匠心。
此时正午,但道观院门依然紧闭。
“咚咚咚!”
王维上前敲门,半晌听得院里传来一声回应。
“请贵客通报姓名,待得家师应允之后,方能入内。”
答话的是个年轻的小道姑,她的声音清脆甜美,语速很快,像是说过了很多遍。
“姑娘有礼了,小生永州王维,久仰仙姑大名,得知仙姑驻跸在此,特来拜见!”
“贵客稍等!”
等小道姑走后,王维叹道:“这里真是门禁森严啊!”
怀素说道:“这也是访客太多的缘故。有些人品行低劣,时常怀着不轨心思前来打扰仙姑清修,仙姑不得已,才做这样的安排。”
这话听着有些刺耳,王维不满道:“和尚,你是在指桑骂槐吗?”
怀素道:“此所谓言者无心,听者有意,你心怀不轨,才会觉得我在说你。”
王维听到院里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便没有辩解。
“贵客请回吧,我师傅说‘见就不必见了,客人自去吧’。”
这么清高,自己好歹是诗绝,她竟然也不待见,真不给面子!
王维稍稍有些尴尬,又拍了拍门,“姑娘,本官兰台寺少卿,有要事跟仙姑商谈,烦请开门!”
这一次更惨,连回应也没有。
“哎,玄奘你怎能这么说呢?仙姑何等尊贵,即使王爷想入内,也需仙姑应允,何况一少卿尔!”
怀素埋怨一声,粗暴地推开了他,“一边待着,看贫僧的!”
“你行!你来吧!”
只见怀素站在门前,面带微笑,轻轻念了声‘无量圣佛’,“妙玉姑娘,贫僧怀素,特来拜见仙姑,烦请禀报!”
“怀素和尚?”
小道姑嘀咕一声,也没回禀,直接说道:“我师傅前几天说过,‘怀素和尚六根未净,心怀不轨,以后切不可放他进门’。”
“怎会如此?”怀素轻声辩驳,白皙的面孔霎时变得通红,像是被煮熟的虾。
“哈哈哈!”
报应来得真快!
王维大笑几声,奚落道:“和尚,不知你干了什么事,竟然会变成仙姑口中的不轨之徒?”
怀素抹着额头的虚汗,干笑道:“误会误会!身为出家人,我怎么可能会心怀不轨呢?”
见他神色窘迫,王维止住笑声,问道:“现在该怎么办?要不我们硬闯吧?”
“妙玉,可是有客人来访?”
忽地,院内响起了一个温润的声音,听起来非常舒服。
“呀!师傅没有人,你不用过来了!”妙玉紧张地说道。
妙玉之所以这么紧张,盖因她前两日帮师傅算了一卦,得一天地否(pǐ)卦,乾上坤下,须看第六爻辞,第六爻辞就是上爻。
易经六十四卦中上爻为天,讲的是阴阳之道。
上六爻辞:否之匪人,不利君子贞,宜绝往来。
此卦乃是阴阳相冲,宿命纠葛之兆,大凶也!
卦象显示师傅三日内不能见外客,否则将来必有劫难。
今日正好第三天,她想如前两日一样,早早地打发走来客,帮师傅渡劫,不料门外人十分难缠,如今又惊动了师傅,该怎么办呢?
鱼玄机看着了小徒弟的心思,温言嗔道:“你这丫头,来者是客,怎能拒之门外?”
妙玉阻拦道:“师傅,他们是你的劫难,千万不能见啊!”
她又急忙将占卦之事,讲了一遍。
鱼玄机掐了下手指,叹道:“此卦乃阴极阳生之兆,凶中藏吉,无需紧张。”
妙玉摇头,不愿开门。
鱼玄机摸着她的脸,安慰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辈修道之人,正是逆天修行,不历劫难怎能精进,快开门吧!”
王维听到院里有人说话,似是鱼玄机,便放开嗓子喊道:“玄机仙姑,在下王维,有要事商讨,烦请相见!”
“妙玉,开门吧!”鱼玄机轻声吩咐道。
妙玉劝不过,只得听从师傅的吩咐。
打开院门,看到王维和怀素时,她也没什么好脸色,尤其是对那个色眯眯的大个子,她更是不想理睬。
王维注意到了小道姑的白眼,脸上不免有些尴尬。
刚才院门乍开,从门缝中露出一张异常纯净秀澈的面孔,让他禁不住愣了下神,天下竟然有这么清纯的女孩子?
只见她眼似清波,面如井月,唇角微动,那是清风刮过的涟漪。
她像是一潭清泉,整个人不见半点浑浊,见之令人忘俗,更能洗刷掉身上的俗气。
突见如此出色的女子,王维忍不住多瞧了几眼。
妙玉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像只受到了惊吓的小白兔,跳着脚蹦到了师傅的身后,仔细地藏着,不让他瞧见分毫。
跟着妙玉的身影,王维的视线又落到了绝色道姑身上。
这道姑便是鱼玄机。
传闻鱼玄机国色天姿,冰清玉洁,如今一见,方知传言不假。
鱼玄机穿着一身青袍缁衣,丰乳肥臀,身姿妖娆,从体态上看,整个人都熟透了,隐隐地散发着诱人的气味,这气味让人沉迷。
虽然她已经四十多岁了,但容貌依然年轻,看起来比一旁的妙玉大不了多少。
在她的脸上既能看到少女的青涩,又能品味到熟妇的韵味,秀丽端庄,仪态不俗。
王维收敛心思,施礼道:“在下王维,见过仙姑!”
鱼玄机微微躬身,还了一礼,同时在袖子里暗暗地掐着指头,可是不知怎地,今日占卜之术似乎失灵了。
算了多遍,始终算不出眼前之人的根脚,对方的命理好似被什么遮蔽住了,以自身的道行,根本破不开。
鱼玄机知眼前之人定然不凡,强行推演,必遭反噬,无奈之下,只得罢手。
“两位请进!”
鱼玄机摆着银丝拂尘,招呼两人入内。
......
“不知两位上门,所谓何事?”
观内小轩中,茶过三水,鱼玄机出声问道。
“在下想请仙姑出山相助!”
王维先自我介绍了一遍,再向鱼玄机细细地道明了来由。
听了她的邀请,鱼玄机温和一笑,“贫道一向甚少过问世事,又岂会随你入朝为官?”
王维赧然一笑,觉得此次邀请有些冒失,只是红裳提起,他也想来看一看,答应了更好,不答应也无所谓。
看到她是美人的份上,他想再努力一下。
“仙姑若能出山辅助于我,不论什么条件,尽可以提出来,在下一定尽力完成。”
这是红裳的话,他想试一试。
鱼玄机笑道:“贫道素来清修,不假外物,没什么要求。”
无欲无求?
这可就难办了!
“不过...”
鱼玄机迟疑了下,说道:“听闻王大人身兼华清宫温汤监一职,贫道倒有一个不情之请。”
王维大喜,只要有所求就好办了。
“仙姑直言无妨!”
鱼玄机叹道:“余筑基已有二十余载,近期即将圆满,但突破金丹期时需要一处灵脉。贫道走遍天下,大陆上出现的灵脉皆都被人占据,外人很难从中分到一杯羹。”
难道她需要灵气凝结金丹?
正疑惑着,王维又听到鱼玄机说,“听闻华清宫中有一处灵脉,便在温泉殿中,若是王大人敢为我大开方便之门,助我凝聚金丹,贫道愿意入贵府,为王家客卿,十年之中,任凭差遣。”
任凭差遣?
王维听了,喜形于色。
“果真?”
“假的!”
从落座后,妙玉一直盯着王维,见他眼中闪过一丝贪婪,暗道不好,急忙阻止,希望能拦住师傅。
“师傅,他不安好心的,你莫要答应他。”
鱼玄机肃声道:“徒儿莫要胡闹!”
妙玉有气无处撒,只能噘着小嘴,拿眼瞪着王维。
王维笑了笑,并不在意,正要说话时,只听怀素在案几下,扯了扯他的袖摆,轻轻地提醒道:“玄奘万万不可应下此事!”
怀素进了道观,见了鱼玄机后,一直低着头不敢多看,默默地念着金刚经,仿佛化身一个心无挂碍的高僧。
此时他忽然出言阻止,让王维十分好奇。
“为何?”
怀素偷偷瞄了鱼玄机一眼,“玄奘,你可知前几任温汤监的死因?”
“你知道?”
怀素认真地点了点头,“自从你做了这温汤监后,我便四处打听,终于问清了其中的缘由。”
相传骊山是女娲座下天马化成,腹中蕴含的灵脉灵泉,乃是大陆上灵气最为充沛的几处灵地之一。
天下纷乱之时,此处便成了天下散修修炼的圣地。
如今大唐一统,此地被皇帝占据,修成了行宫,散修们争不过朝廷,便失了修炼的道场。
不得已,他们只得想方设法混进去窃取灵气。
由于皇家宫殿都布置着禁绝大阵,无法施展遁术,宫中又有高手坐镇,他们的行动屡屡受挫,死伤惨重。
于是他们在温汤监身上打主意,有的用贿赂,有的用威逼,最终都达到了目的。
杨贵妃驾临华清池,发现灵气流失严重,一怒之下便杀了温汤监,以及不少的守卫。
王维要是敢答应鱼玄机的条件,很有可能会步前几任的后尘。
“唉~”
鱼玄机悠悠地叹息一声,顿时胸前一阵波涛起伏,蔚为壮观,崩得胸前的缁衣‘嘤嘤’作响,细不可闻。
“贫道也知道此事为难,王大人就当我没提起过吧!”
不忍美人失望,王维淡然一笑,朗声道:“此事我应下了!”
“此事干系重大,王大人也敢应下?”
鱼玄机忍着激动笑问道。
王维笑了笑,向鱼玄机伸出手掌,“君子一言!”
鱼玄机看到他的手,微微怔了下,迟疑了片刻才伸出纤纤素手,轻轻地在他的大手中拍了一下,“快马一鞭!”
王维见机,便想与她握握手。
“啊呀!”
只是他抓住鱼玄机的玉手时,像是抓住了一个仙人掌,忍不住痛呼一声,他心中暗惊,以自己身体的强度,竟然也会被刺痛,筑基修士果然不凡。
“咯咯!坏人,吃亏了吧?!”妙玉捂着小口,脆声轻笑起来。
吃了亏,王维没脸多待,议定之后,便匆匆离开了咸宜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