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城。
又是一年夏天,七月暑热正盛。
小区叫盛元,组合型楼盘,楼有些旧了,但环境不错,对面就是公园,靠街一栋楼层矮,六层,一楼就是商铺,没电梯。程慈相中了三楼一个双阳台的一室一厅。
“就这个吧!今天可以签合同吗?”程慈靠在小阳台上去看外头公园,然后侧头不小心看在隔壁阳台上挂着两条男士内裤,登时抽了抽唇角,这格局也忒捉急了点,阳台靠得这么近,是怕自己住太无聊,晚上吹风还可以聊聊天?
中介小王带着她看了七八套房子了,这会儿都快累出幻觉了,感觉眼前这位年轻女士,简直挑剔到龟毛,也不知道不差钱为什么非要在老城区这边儿租房子,又乱。
猛一听见这句话,他还以为听错了,愣了片刻才忙应道:“可以可以可以,我带了合同,我给房东打个电话,马上就可以签。”
等房东的片刻,程慈在屋子里无聊地转着圈。
一梯两户,隔音好,采光好,南北通透,屋里装修也不错,出门就是地铁,就是厨房太小,小阳台和隔壁靠太近,防护窗还特别奇葩在靠着隔壁阳台的地方开了个小门,上了个小锁,打开估计能钻进隔壁去。程慈严重怀疑这玩意儿是为分局夫妇设置的奇葩情|趣设计。
但这算小事,那个锁就锁着好了,厨房就将就着用,她看了九套房子,实在是开了眼,真是难以想象有些出租屋能奇葩到何种地步,猛一见这种正常的,简直有点儿热泪盈眶。
于是她很利索地敲定了合同,签字,交押金,拿钥匙,屋里东西很齐整,当下就可以住进来,也不用她再费事去酒店住了。
房东是个三四十岁的中年女人,长相普通,气质还不错,人也礼貌有修养,再三叮嘱她,墙上不要钉钉子,东西坏了不要自己修,记得给她打电话。程慈应着,把钥匙在手心里把玩了一圈,脱了外套。
于是房东太太又瞄了一眼她胳膊上的……花臂。
猫妖,她新纹的,没多久,为这简直要了她半条狗命,分了六次,前前后后三十多个小时,每次靠近纹身机,她都有种想自裁的冲动,尤其纹内侧的时候,她都跟纹身师说,“要不哥你给我来一拳,昏死完事儿。”
师傅颇好笑地看着她,“那么怕疼,为什么还非要纹?”
程慈在外人面前一向不避讳,撩着衣服下摆露了腰上一条缝给他看,一串名字拼写字母,“我男神,又高又帅又酷,学习好,品德好,五讲四美好青年,这辈子不能得到他是我的遗憾,我纪念一下我死去的青春。”
师傅摇头笑了笑,一脸你这样的傻叉我见多了的好笑表情。“还是年轻啊,年轻。”
照着陆胤川胳膊上的图案,她有些绘画基础……不,不谦虚的说,她系统学过绘画,以前还画过陆胤川的速写,4k的本子,满满几大本,可惜后来丢了,她难过了好久。
去年那个短暂的重逢,除了浓重的挫败感,就记得他那条花臂记得最清楚。猫妖,边线用粉色晕染,线条干净又简洁,邪气横生,可偏偏那张猫脸上,一点儿表情都没有,又好像什么表情都有,跟他人一样,让人琢磨不透,又印象深刻。
这会儿程慈对着房东太太笑了笑,随口扯淡,“好看吗?纹来辟邪的,我有一天做梦梦见一只猫妖非要娶我,我看它长得怪好看就答应了,这我老公,保护我的。”
房东太太嘴角抽了抽,“挺……好看。”
心想自己招来个什么玩意儿租客!
门关上,程慈瘫在沙发上放空了一会儿,先给朋友打电话,说自己到清城了,也找好房子了,离朋友给她的工作地址有些距离——是的,她来清城工作。
好在离地铁站很近,朋友就没多问,想着可能是她不喜欢制片厂附近的环境。只是也叮嘱她,老城区那边乱,叫她晚上尽量不要出门。
程慈只是想离那酒吧近一点。其实追根究底,也不算是想再续前缘,只是有些时候,喜欢一个人,是会习惯想要靠他近一点的。
执念罢了!
她叹了口气,叼了一根烟抽着,没烟瘾,偶尔抽一支,特别烦的时候打发时间,闻着烟味能让自己安静一会儿,然后想起陆胤川抽烟的样子。跟上学那会儿一样,喜欢学他的各种动作,连他偏科数学也学,后来在文科班,她的数学一枝独秀,还全托了陆胤川的福。
单恋能恋到她这程度,也真是空前绝后了。
罗琳说的,纯种大傻逼,不带一丝杂毛。
她把手摁在额头,低笑了声。
程慈在海城几乎是颠沛流离了一年。
人磨得都糙了许多,都没以前那么讲究了。她去了趟超市,照着印象买了些必备品,想着回去先把屋子打扫干净了,结果最后只卧室收拾出来,床一铺,胡乱冲了个澡,躺着睡觉。
睡到一半接到家里的电话,迷迷糊糊的,“嗯?”了一声,老程问她,到清城了没有,她一边通着话一边打开摄像头拍了个视频过去,“嗯,房子租好了,跟朋友联系了,明天就过去报到上班。”
程妈妈接过去电话,唠唠叨叨让她注意点儿身体,让她没事自己学着做饭,别老吃外卖,晚上不要一个人出门,手机别关机,睡觉也要开着云云,她嗯嗯啊啊着,老妈没好气地骂她,“好好听着!”
她登时笑了,“听,听着呢。谨遵老佛爷教诲。”
老妈哼笑了声,“贫嘴!”说着又念叨她既然听话,为什么去年一声不吭远走他乡去做那劳什子又费力又没什么油水的破工作。程慈依旧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岔开话题聊别的,好在老程夫妇虽然嘴上念叨得厉害,其实心里也已经接受了,没多说什么。
聊了一会儿,难免又老生常谈,“不行就回来吧!家里至少也能照应些,你一个人在外面,爸妈总归是不放心,你爷爷现在也想明白了,既然你喜欢,也不会再拦着你了。”
老爷子一直催着她回家去,她不太想,硬拖着。老程问她是不是还生着老爷子气,她说不是,其实还是有一点,倒也不至于不回家,就是过不去心里那道坎。
她大学读的金融,还读了硕士,读硕士也不是特别说特别喜欢学术,就是大家都读研,她也跟着读了,不喜欢,也不讨厌,就浑浑噩噩小青年那种迷茫状态,突然有一天,她特别想做拟音师,也做了一段时间,对这方面也算有天赋,经师姐介绍,跟一个老师傅当学徒,边做边学,那师傅很有名气,好多顶尖的团队都是他带出来的,师姐把她夸成一朵花,加上她资质悟性都不错,很顺理成章的事。老爷子忽然插手,说什么都不让她去,斥责她幼稚胡闹。还跟人打电话,说什么她一硕士生,耽误了不亏心吗?
她是真喜欢,可老爷子怎么都没办法接受,偏见,瞧不起这职业,也觉得她读书读到硕士,去做这个实在胡闹。
她跟老爷子怄气,但在家里,老爷子不能一手遮别人天,遮她的天绰绰有余。他要想拦,她别想做这门工作。
她从小就是家里小宝贝,被骄惯得狠,也恋家,从小学到大学,都在家附近上,除了偶尔去附近没多远的清城晃悠,几乎没出过远门,可她就那么赌气跑出来了。联系了海城的一家音频公司,过去就职。
非常二地说:“你们拦不住我,我想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程慈搁哪儿都是一块儿宝,我也不用你们给我开后门走关系找什么好工作,再好的工作我不喜欢就是一坨屎,你们再瞧不起的职业,做好了都很了不起。出息不出息是我说了算,别人说没用。都去当医生当律师当老师当大老板才是有出息,那您这出息也太片面,我不要。我是社会螺丝钉,哪里需要哪里钉行不行?”
仿佛迟来的叛逆,互相不理解,冷战,僵持,后来到底是亲人,自然是双方都各退一步,但矛盾还在,就是谁也没再提那一遭事。当初老爷子直接找人师傅说她不学了,态度特别硬,她挺寒心的,师姐为了帮她,卖了不少人情,自己辛辛苦苦,努力了好久才换来的,爷爷一句话,全都给她搞砸了,完全没顾忌她心情,非常不尊重人老师傅,也挺对不起师姐的。生气主要是生气自己不被尊重吧!总把她当小孩,什么都要替她做决定。
长这么大,第一次面对那么大的挫折,心都灰了。觉得爷爷特别不尊重她,父母倒是没表示多大的抗拒,但显然和爷爷站在一边的。
孤零零的,明明没多大事,搞得像是阶级死敌。
去海城那边是个音频公司,做外包的,接活儿不快,经常青黄不接,后来没几个月公司就关了,她一时也没找到合适的工作,关停的时候,师傅好巧是要去她家那边工作,问她去不去,说愿意介绍她一块儿,她摇摇头,怕往事重来。
耽搁了半年,也不知道做什么,接了些小活,做做兼职什么的,在海城那边蹉跎着。
前段时间,接到同学一个电话,说清城这边有个大的制片厂招人,有一整个车间,缺人手,问她有没有意思。
她想都没想,了解后一口答应下来,收拾收拾东西,立马就过来了。
大概打心眼里,这个城市对她来说,始终是特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