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对儿中年男女从天而降,刚还在电话里絮叨她的老程和周岚女士。
那个五短身材五大三粗一脸屠夫模样的男人是她爹,因为长相和程慈差太多的缘故,一度怀疑程慈不是他亲生的,被旁边那个明明四十多岁长得跟三十岁的女人周岚女士狠狠削过之后老实了。
周岚一推门就推开了,这会儿皱着眉,“门都不锁,自己住,怎么一点儿安全意识都没有?”在她鞋柜扒拉了一会儿,也没扒到拖鞋,毫不客气地踩着进来了。
程慈随口顶了句,“大白天的,哪有那么不安全。你们怎么来了?也不跟我说一声。”竟然搞突袭,她那空空的厨房,乱七八糟没收拾利索的屋子,堆了两天没洗的脏衣服,还有刚刚随便对付的自热米饭……怎么看都是一副要挨训挨到明天上班的架势。
说完下意识去看那猫,一转眼,不知道钻哪儿去了,估计被她家老程那凶悍样吓坏了。她这会儿也没空管它,心虚地挠了挠眉毛。
老程虽然长得有些那什么,人却是实打实的高知分子,就是怕热,这会儿一脑门儿的汗,进来先去抓空调遥控器,程慈还是懵着呢,赶紧扔了条毛巾给他,“先别吹风,擦一擦!”
扔完才反应过来,自己穿着小吊带,一整条胳膊露在外头,想藏都来不及。
周岚早就瞄上了,本来还以为她穿的什么,凑近了一看,好家伙……
多年人民教师的生涯让她对学生的仪容仪表格外的敏感,这会儿看见程慈胳膊上的花臂,整个人被冲击得有点儿不着四六的。
好半天才倒抽了一口气,一巴掌呼了过去,“你这弄的啥玩意儿!”
程慈生生往后跳了一大步,徒劳地抱着自己胳膊,显然是藏不住了,嗷了一嗓子,“妈妈妈,咱先别激动,别激动,你听我说!”
周岚追上去又是一串无影爪,一边抽她,一边骂她,“说啊,你倒是说啊!才走几天就不学好了是吧!天高皇帝远老子管不住你了,翅膀硬了?挺潇洒是不是,出去都学点儿什么不三不四的东西,这好好的胳膊都整得什么玩意儿,脏了吧唧的!”骂着骂着更气得大喘气,一巴掌打得实实在在的,程慈自小就装乖有一套,就算是青春期叛逆也叛得很隐蔽,虽然偶尔有点儿犟,老妈都是嘴上恶狠狠地说要抽死她,打她的时候通常都跟挠痒痒似的,她哄一哄,大多就完事儿了。多少年了,自己都没这么刺激过了。
登时吓得头发都竖起来了,这会儿杵这儿当活靶子,岂不是要被周岚这大学体育老师给抽成条条,忙夺门而出了,打算让老妈冷静一下。
“冷静,冷静。冲动是魔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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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整个下午,傅子鸣都无所事事地蹲在陆胤川屋子里看碟片,看得不知道鸟语的片子,还是没字幕的,全程懵了吧唧看完,才想起来问,“没字幕啊?”
陆胤川吃完饭就一直在敲电脑,他退伍后回国,在清城盘了家旧酒吧,生意还不错,虽说他这个老板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瞧着闲得很,其实破事还是挺多的。前几天他的经理递了方案,说要搞蒙眼主题活动,选了下个月初的一天,让他过目,可以的话就直接做海报张贴宣传了。就是那天进酒吧的男男女女都要蒙上眼,好处就是谁也看不见谁,玩个刺激,坏处就是非常容易陷入不安全,如何兼顾安全和趣味性,经理已经和下头人讨论过列上去了。
他过目后,又跟人敲定了一些细节,抬头揉了揉僵硬的脖子,就听见傅子鸣问了句蠢话,登时笑了,“我从隆特带回来的原版碟,感情你刚那俩小时都是看的热闹?”
“操!”他是有点儿困,又有点儿无聊,心不在焉的,都没瞄几眼,全在想隔壁那个姑娘了,这会儿瞧着陆胤川忙完了,兴冲冲凑了过去,“哎,我昨晚不是跟你说,你隔壁新搬来一个邻居,女的,瞧着没多大,长得挺可爱的。”
陆胤川兴致缺缺地“嗯”了声,“然后呢?”
“我早上出门又碰见她了,她去上班。你说缘分不缘分。”
陆胤川给自己倒了杯水,依旧是不咸不淡没什么兴趣地“嗯”了声。
傅子鸣倒是越说越激动,“操,你是不知道,我俩多有缘份,我今儿个去制片厂接王主任,在制片厂又碰见她了,她在那边上班,做什么拟音师?”
“哦!所以这就是你一下午赖我这儿不走的原因?”陆胤川凉凉扫了他一眼。
等着再偶遇呢?
傅子鸣咧着嘴笑了笑,“是不是兄弟了,我这也还没什么呢!就是觉得挺有缘份的,感觉还不错。而且我总觉得她很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一样。就好像贾宝玉见林黛玉的那种感觉。”这位妹妹好生眼熟。
陆胤川嗤了声,“傻逼!”
懒得理他,一年能动八百次心,也没见哪次能修成正果,他这儿实在是同情心欠奉,匀不出一点儿给他,索性眼不见为净地提了一袋子垃圾下去扔垃圾去。
傅子鸣哀哀叹着气,一副人心不古世风日下的悲凉样子,琢磨着要不要主动一下,说不定命定的缘分呢?
陆胤川换鞋的时候才忽然想起来,“大王呢?”
“出去找哪只小母猫了吧!你家大王那溜门撬锁的本事,你也得能防得住它啊!”每天都从不可思议的地方钻出去,再从不可思议的地方钻回来,实在找不到缝隙钻,还能跳起来按门铃,这哪是猫,这是猫精!
陆胤川笑了声,“随我。”
傅子鸣翻了个巨大的白眼,“你还挺骄傲。”什么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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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慈夺门而出的那一刹那,周岚眼疾手快地掌风从背后袭来,程慈一刹那间本能地往前扑,躲开了一招,还没来得及得意,对面邻居家的门就开了,她一个没刹住车,直接惯性扑过去把人按到门框上了。
后面周岚女士和老程双双从门里挤出来,因为体积加一起太大还卡了一下。前面陆胤川反应过来一边忍受着冲力不小的一砸,感受着后背硌在门框上的痛感,一边皱着眉在心里骂了声:“操?”
这什么情况他实在是有些不明就里。
两个人贴得很紧,程慈的花臂在左胳膊,陆胤川的花臂在右胳膊,图案是不太一样的,毕竟虽然程慈的记忆力和绘画功底都不错,但也不可能就跟照相机一样完美copy下来,后来又经了纹身师的手修改打磨,纹出来差别还是挺大的,但乍一看,完全是一样的图案和色调,这会儿两条胳膊差点儿缠在一起,都露着,老程和周岚女士顿时就不淡定了。
但好歹是大学老师,俩人保持着勉强的冷静,眼神来来回回在俩人身上逡巡。
场面一度非常尴尬。
程慈抬头的一刹那更是切腹自尽的心都有了。
陆胤川啊,为什么每次碰到他,都是这样一言难尽的场合?
傅子鸣听见动静探了出来,一时也没反应过来这是怎么着呢!只试探地问了句,“程慈?怎……么了?”
周岚女士不愧是个唬得住大学生的女版灭绝,很快就收拾好了情绪,看着程慈,十分恍然大悟地嘀咕:“怪不得说什么也不回家。”原来是儿大不由娘。
妈你听我说……
说个毛线,程慈颓然发现,自己说不清。她对陆胤川的喜欢,除了在他面前藏得山水不露,在罗琳和爸妈各路堂表兄弟姐妹那里可谓都现过眼,她这会儿就盼着老爸老妈别把她画过陆胤川那些速写的形象和面前人联系在一起。
可显然事与愿违。一向温和有礼稳重内敛的老程同志,似乎忽然想起了什么,表情一言难尽地看了程慈和陆胤川一眼,然后一巴掌拍在了程慈后脑勺,把人扯了过去,之后拍了下陆胤川的肩膀,人五人六地肃着脸,拇指指了指程慈家的门,用一种教导主任抓到地下恋小情侣的威严表情说:“走吧,进去聊聊!”
程慈一下子就急了,“别……”一个字还没崩完,周岚已经凶狠地拧了下她耳朵,“没你说话的份儿。闭嘴边儿待着去。”程慈就差给老妈跪了,眼泪倏地落了下来,“妈我求你了,跟他没关系,真没关系……“这都什么事儿啊!”搁平常,周岚是最看不得女儿哭的,可现在就是程慈真跪地上,她也不能不过问。她刚下飞机在路上的时候还跟程慈打电话催她交朋友,程慈那性格,真正儿八经交了朋友,不至于瞒着她,这会儿她看着陆胤川,怎么看都觉得不顺眼。
陆胤川挑了挑眉,说实话闹得他有点儿烦躁,他脑子要比傅子鸣好使一点儿,且去年夏天,对这姑娘还算印象深刻,这会儿几乎一瞬间就认出来了。
挺意外的,情绪有点儿复杂。他余光不经意地落到她胳膊上,那图案和自个儿的相差无几,什么意味,不难猜。刚没反应过来,这会儿差不多也稍稍知道是个什么状况,人父母都在这儿,人证物证俱在,他要是直接一句跟我无关走了,扯闹起来实在没脸,而且也给人姑娘好大一个没脸,前头傅子鸣刚说挺喜欢这邻居,后头自己给人脸面摔地上,以后要是再碰上,得多难看。
脑子里一瞬间过了一遍,内心那点儿为数不多的良心和耐心让他点了头,反身关了自己门,把看热闹的傅子鸣给关进去了,抬头对着楼上也出来看热闹的老太太说了句,“没事,您回!”
然后顺从地走进了程慈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