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神情倦态,“四姑娘今刚回府,路上劳乏,早点安置。”
三位太太起身告退。
朱氏待两位嫂子先行,两个贴身丫鬟上前搀扶,魏昭站在一旁,没上前,朱氏对前房继女,小妾庶子女,不掩饰厌恶,朱氏的性情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薛昭可不自讨没趣。
魏昭跟魏萱走在朱氏身后,姐妹陌生疏离,姊妹俩自懂事起,没见过面,不亲近也正常。
两个妾氏亦步亦趋,三爷魏廉方才进屋时,规规矩矩,目不斜视,可见朱氏之威。
魏家人冷漠,魏昭不强求亲情,反正她这些年早已经习惯了。
反倒是懵懂无知的魏元,奶娘领着,圆圆的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频频朝魏昭看,魏昭报以微笑。
魏元童稚的声音,“四姐姐,以前你去了哪里?”
魏昭温柔地笑,“姐姐生下来身体不好,住在很远的地方,小宝才没见过姐姐,小宝要好好吃饭,身体强壮,别学姐姐。”
“小宝喜欢四姐。”
整个魏家,只有一个不谙世事稚童,表达对她到来真心的欢喜,她心里生出一丝温暖。
书香,萱草和桂嬷嬷跟在魏昭身后,还有一群丫鬟仆妇,晃晃荡荡朝三房地界走去,三房一行人,没有朱氏发话,都不敢散了,都跟去朱氏的正院。
走到上房门口,薛姨娘和董姨娘赶紧上前打帘子,簇拥着朱氏,穿过堂屋,去朱氏日常起坐的东间屋,朱氏一坐下,就有丫鬟替朱氏脱掉绣鞋,朱氏上炕,薛姨娘急忙拿过一个靠垫,放在朱氏背后靠坐着。
朱氏有一搭无一搭地问了几句魏昭这几年的生活,魏昭几句话带过,朱氏看一眼桂嬷嬷,“桂妈妈这些年不见老。”
朱氏过门后,桂嬷嬷还在魏府,桂嬷嬷恭敬地赔笑说;“奴婢老得不成样子,倒是太太十几年还是原来的样子。”
朱氏听着顺耳,有点笑模样,看向书香和萱草,问魏昭,“这两个丫头一直跟着你?”
“是,母亲。”魏昭吩咐书香和萱草,“你二人见过太太。”她当年离开魏府时,跟去的两个丫鬟早已嫁人了。
书香和萱草跪下,给朱氏叩头。
朱氏也挑不出毛病。
这时,外间丫鬟朝里回,“泓哥下学了。”
丫鬟打起帘子,魏昭看门口走进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身材瘦削,面色青白,进门把书包递给闻声赶来侍候他的小丫鬟,塌着眼皮,朝着嫡母杜氏一揖,“给母亲请安。”声音似有气无力。
朱氏嗯了一声,看向魏昭,“这是你四姐。”
魏泓表情平淡,“四姐。”
“泓弟,念私塾?”
董姨娘接过话茬,“府里请先生坐馆。”
朱氏冷脸,“我昨嘱咐你姨娘,让你跟学里请假,你四姐回家,你这是跟先生请假早回来了?”
“是我的错,是我没说清楚。”
董姨娘赶紧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
“我教导儿女,哪里有你插嘴的份,掌嘴。”
朱氏疾言厉色。
话音刚落,一个丫鬟上前给董姨娘两个耳光。
董姨娘被打一个趔趄,不敢出声。
魏泓抿紧嘴唇,一言不发,魏昭心下无奈,弟弟被继母斥责,估计心里讨厌这个姐姐,刚回府,无形中得罪了人。
魏昭赔笑,“母亲,我姐弟见面有的是机会,泓弟课业是大事,不能耽误了。”
朱氏抱起趴在她膝上的小宝,严厉地说:“请先生教导知礼,课业没学好,反倒把规矩都忘了。”
魏泓脸色发白,一声不吭,他已经年纪不小,嫡母指责丝毫不顾及他颜面,自尊。
每个月魏府下人到乡下老宅给四姑娘送月例,背地里嚼舌根,魏昭知道府里的情形。
董姨娘生庶长子,曾得意,不成想魏泓没出满月,就被朱氏抱到上房,董姨娘便每日去上房侍奉朱氏,生怕怠慢主母,朱氏把气撒在不会说话的儿子身上。
朱氏嫁入魏家一直没生养,把庶子养在膝下,初时对魏泓还过得去,等朱氏生下小宝,魏泓地位一落千丈,魏廉平常甚少在朱氏上房留宿,朱氏镇日看两个小妾不顺眼,寻个错便打骂出气。
魏昭刚回府,朱氏发作小妾,多半借题发挥,杀鸡儆猴。
朱氏还要说话,魏昭突然咳嗽起来,手里握着绣帕,咳得脸都红了。
朱氏刚开着头,把要说的话咽了下去,脸上显出厌烦之色,赶紧转脸对魏萱说;“你跟你三姐住一个院子。”
吩咐跟前站着贴身大丫鬟,“你带四姑娘去住处。”
魏萱忍不住问;“太太,四妹住东厢房吗?”
朱氏白了她一眼,“四姑娘住正房,你还住你的西厢房。”
朱氏待魏昭冷漠,但朱氏作为正妻,她的子女也是嫡出,跟魏昭一样,出于相同立场,嫡庶焉能同等对待。
魏萱惧怕嫡母,不敢说别的。
从上房出来,魏泓回前院,董姨娘跟在他身后,悄声问吃没吃晚膳,魏泓一脸不耐,敷衍答应着,魏昭看一眼这母子,心想,魏泓也可怜。
薛姨娘母女落后,说私房话,魏昭带着桂嬷嬷和书香、萱草,跟大丫鬟沿着抄手回廊往西,经过墙门,沿着回廊朝后走,那大丫鬟边走边说,“姑娘住的屋子,太太叫人打扫干净了。”
薛姨娘同董姨娘住一个院子,在院门口跟魏萱分开,魏萱喊,“四妹。”
魏昭停住脚步,魏萱追上她,看她穿着的衣裳,“四妹这条裙子好像前年府里发的,老太太做寿,每人一套,我那条洗了几水,褪色旧了,早就不要了。”
府里给魏昭主仆份例东西,都是别人挑剩的,嫌颜色不好。
“今年府里新衣裳没发下来,我只好穿这身旧的,我住的地方不比府里,衣裙不禁脏,总过水,显得旧了。”
姊妹间也攀比,她过得不好,你比她还惨,她心里平衡。
果然,魏萱同情目光看她,“是呀,那种地方好衣裳也糟蹋了。”
“府里这两年不比头几年,份例都减了,老太太今年做寿,府里也没做新衣裳。”薇萱又说。
魏家的子孙不争气,败家,魏家这几年走下坡路了,吃老本,还要强撑着维持体面。
东跨院正房三间,东西厢房,魏昭由西厢房抄手回廊,往正房走。
魏萱好信也跟着她过去。
正房西暖阁里,一张八成新的榉木攒海棠花围拔步床上摆着一叠被褥,簇新的,靠西墙长条桌案上零星几样摆设,不是什么值钱玩意,魏昭心想,魏家不如从前,然树大根深,断也不至于一下穷了。
即便这样,魏萱的眼中掩饰不住的嫉妒,毕竟这是正屋,坐北朝南,只有魏昭这个嫡女才有资格住,朱氏刻薄,大的规矩也是不能错的。
正屋一直空着,嫡母朱氏也没答应魏萱搬进来,不待见小妾母女,现成的借口,魏昭住在府外,早晚是要回来的,借此敲打魏萱的身份。
魏昭回头招呼四处瞧看的魏萱,“姐姐坐。”
魏萱看了个大致,也没有什么稀奇玩意,笑了下,“妹妹一路舟车劳顿,我不叨扰妹妹了,改日来玩。”
魏昭把她送到门口,魏萱身后跟着一个小丫头,回东厢房去了。
桂嬷嬷指挥着萱草和书香二人,在院子里那口小水井里提了水,把屋子又擦了一遍。
关上门,就剩主仆三人,桂嬷嬷叹口气,“都过去这么多年,老太太和三爷还是不喜欢姑娘。”
魏昭坐在炕上,看萱草和书香把衣物放进衣橱里,“没有他们,我这些年不也活得好好的。”
在魏家人身上寻找关爱,那就太天真了。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四岁的小女孩,在陌生偏僻的地方半夜打雷哭喊着叫爹娘。
掌灯十分,书香提壶热水,倒在铜盆里,兑上冷水,魏昭洗脸,月白纱灯罩柔和的光线下,魏昭瓷白的小脸,细腻光泽,透亮的一双大眼睛,全无白日众人面前病弱。
继母朱氏不喜嫡女,觉得碍眼,父女十年未见,父亲冷漠以对,想来也是不愿意见到自己的。
召回自己,唯有老太太的主意,老太太打量自己的眼神,不像对亲孙女,倒像是待价而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