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林镇名叫绿林,也以林成名。
他们现在到的这一片才是传统意义上的西漠,黄沙漫天,四处都是沙原与戈壁。偶尔有零星树木,也被不断袭来的沙土压得低低的,崎岖弯扭得不成形状。
他们到达的时候是严冬,气温非常低。空气中少量的水份被全部冻进了沙土里,脚下的土地因此非常坚硬,空气也极为干燥,但总算没有沙土不时浮扬起来,染得尘满面鬓如霜了。
绿林是这一带唯一的绿州,或许是地表深处有热源,这里即使到了冬天也维持着绿色,树木繁茂,树间甚至还有颜色鲜艳的花朵悬藤而开,景色非常奇妙。
许问一开始看见的时候还以为是海市蜃楼,但随着往前走,周围温度渐渐开始升高,他才意识到这是真的。
旁边同伴明显也意识到了,江望枫兴奋极了,咻地一下跳了起来,叫道“这里是不是有温泉!”
“啊?”旁边几个人呆呆地看他,他兴奋地说,“我在书里看见过的,极北之处有些地方地底深处非常温暖,会影响地面一带的环境,出现种种奇景。寒泉变暖、树木丛生、鲜花逆季节而开……你们看,是不是就是这里!”
所有人顺着他手指的地方往前看,不用说,几乎每一条都能对得上号,不用说,就是他们现在要去的地方了。
“哗,那城里是不是就不冷了?”
“我们驻扎在这里的话,是不是连棉袄都不用了?”
“想什么呢,你看这城,建得多漂亮啊,哪有用得着我们的地方。我们多半是要去更远的地方,去建更多的东西。”
这人说得有道理,周围的人纷纷点头,认同了他的意见。
同时,听到“建更多的东西”这句话,他们突然从心底涌出了一股热流。在它的冲击下,眼前这座奇异而美丽的城市好像都不那么吸引人了。
这话迅速在西漠队三百人里传开,他们中大部分人的感受都是类似的,因此平静得非常快。
走到城门口时,虽然还有很多人在用新奇的目光看着四周的景物,但再没有人大呼大叫。
他们表现得很淡定,但并非所有人都能如他们这样。
绿林镇不用说也是要验路引的,三百人在城门口列队,一个个验过,用时当然很长。
在他们之前,另有一支队伍正在进城的过程中,他们已经在这里呆了一会儿,吵吵嚷嚷,偶尔传来一些言语。
在可以听见的只言片语里,那些人把报到的地方当成了驻守的地方,一派欢天喜地,心花怒放了。
那些人说着说着,有人一转头,注意到了他们这支后来的队伍,然后一个捅另一个,很快所有人都注意到了,迅速安静了下来。
他们实在太显眼了……
前面这支队伍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但显然经过了跟他们一样经历了漫长的跋涉,走到这里,头上脸上全部都肮脏污糟,衣服鞋子也全部都单薄破烂,要不是人数够多队伍排得还算整齐,没准会被人当成是乞丐。
而许问他们,人数跟他们差不多,精神面貌却截然不同。
他们每个人身上穿的都是棉衣——还是新买不久的棉衣。
当然,即使他们现在有钱了,棉衣对他们来说也是稀罕东西,值得好好珍惜的。所以他们一路上都穿得很小心,甚至还把以前的破衣清洗干净,在棉衣的罩衫外面又套了一层,以做保护。
不久前,他们知道快要到报到的地方了,纷纷把最外面的破衣服脱了下来。再加上最近在许问的带动下,他们一直保持着良好的清洁习惯。当然赶路不可能不蒙灰,但些许清新的灰尘与积年老垢明显是不一样的……
总地来说,此时西漠队这三百人整洁干净,精神面貌昂扬焕发,从头到尾都显出了与另一边的不同。
“这是……”前面的队伍渐渐安静下来,用异样的目光看着他们。
“哪里来的少爷崽啊?”
“读书人是不是要开始考科举了?这些人是不是来绿林考试的?”有人大胆猜想。
“有可能哦,这么体面,怎么看都像是读书人啊。”
“那咱们……是不是得给秀才大爷们让路?”
前面队伍有点怯生生地窃窃私语着,过了一会儿,人群中走出了一个中年人,打量了一下他们,笃定地问道“敢问是哪位大人带的队?”
年轻工匠们筋骨粗大,手掌粗糙,就算打扮得干净了也跟读书人不一样,稍有经验是很容易能认出来的。
这中年人显然是前面这支队伍的匠官,他第一个发现了这一点。
“黄大人呢?”西漠队的人东张西望,他们这一路跟了三个匠官,但三个匠官都不在身边,不知道上哪里去了。
“这……”中年人眉头一皱,表情有些不满。匠官跟着服役工匠随行,就是为了维持秩序,处理各种突发事故。现在队伍在,匠官却一个也不在,万一出事了怎么办?
“大人请稍待,咱们的大人有事,要迟一步到。”西漠队大家跟三名匠官的关系都不错,当然是要帮忙打打掩护的。
“你们的队长是谁?”中年人并不吃这套,仍然皱着眉头问。
不管从哪里到西漠,路程都很漫长,光靠匠官是管不过来的,必然要在服役工匠里设立队长协助管理。
服役工匠通常有老有新,一般当然会选有经验的老人当队长。
西漠队上来就分组,小组六人一个,后来除了赶路就是上课,学霸才是牛逼,刺儿头根本不可能有话语权。从头到尾人,他们就没设过什么队长。
然而这时,当中年人问起这件事,所有人齐刷刷地看向了同一个方向。
西漠队回答前的片刻犹豫被中年人注意到了,他的眉头皱得更紧。这究竟是哪里来的一支队伍?怎么一点规矩也没有的?接着那些人转头,他也跟着转头,看见那人面孔就是一怔。
这么年轻?说话管用吗?
在西漠队有这样公信力的当然只有一人。
这时匠官们还没有出现,许问上前行礼“匠人许问,见过大人。”
“你们是从哪里来的?”中年匠官倒也没质疑他,直接问道。
“一月前从江南路出发。”许问说。
听见江南路三个字,中年匠官身后很多人都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在他们眼里,江南路就是富庶的代名词,江南路出来的服役工匠,穿着崭新棉袄也是正常的。
但中年匠官显然不这么认为,听完他再次打量了许问和他后面的人,表情更加疑惑。
江南路离西漠非常远,一个月时间赶过来是勉勉强强。新衣服也就算了,有可能是在附近购置的,问题他们是怎么保持这种刚出门一样的状态的?
陡然间,中年匠官想起了一个传闻,目光回转,再次慎重打量起了许问等人。
而与此同时,在另一个角落里,几个人窃窃私语,看着西漠队各人身上的厚厚棉衣,露出了贪婪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