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多久,大夫就提醒她,让她不要出去,特使大人已经来了。
李姑姑确实不知道特使是什么,只知道应该是一个了不得的大人物,胆战心惊地躲回了自己的屋子里,就把竹窗掀起一道缝隙,悄悄偷看外面的情况。
她这间屋子的方位很好,恰好能看见竹林那边的来路。
她等了一小会儿,耳尖地听见远处传来车声,但不久就没了,仿佛车已经停在了竹林外面。又过了一会儿,几个人缓缓从外面走了过来。
走在最前面的是并肩而行的两个人,一个是床上那男人的徒弟,那个年轻人,另一个则是一个中年人,四十多岁,穿着逢春城最常见的服色,形貌和蔼可亲,但不知道为什么,李姑姑看见他,就往窗后又躲了一躲,莫明的有些惧怕。
这应该就是那个大人物了,她心想。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往这边走,语声在风中像是碎絮一样,听不清楚在说什么。
应该是来探望“神明”的。李姑姑这样猜测。
然后下一刻,风中碎絮忽而被撕裂,然后断绝。反倒是窗后的李姑姑“啊”的一声,叫了出来,然后她腿脚一软,整个人都被吓得坐到地上!
她捂住自己的嘴,很快又连滚带爬地爬到窗边,胆战心惊地继续看。
刚才那一刻,她清楚地看见,一道寒光从上方落了下来,带着凌厉的攻势,袭向下方的人!
她在外面流落多年,也算是见过世面的。
她瞬间就认出来那寒光是什么了——是刀光。有凶徒潜藏在竹林里,准备着偷袭这两个人,更准确地说,是特使大人!
一时间,她又慌张,又奇怪。那些人躲在那里,不是为了保护他们的吗,怎么突然就动起手来了?
还好,她马上就放心了。
下面这两个人好像是有准备的,年轻人护着中年人往旁边一滚,躲过了这次突袭。
但偷袭的人不止一个,接二连三又是更多的刀光落下,一时间,竹林仿佛陡然降起了大雪!
李姑姑的心脏被吓得怦怦乱跳,想要闭上眼睛不看,但又挂记着林中的那两个人,不敢不看。
年轻人从容不迫,拉着中年人走到某处,伸脚重重一踩。
突然间,地面翻开,一个铁笼从地上升起,越过两人,在他们头顶扣合。
这就像一个铁制的鸟笼,突然出现把他们关在了里面一样。
当然,这确实是关住了。
但是它关住里面两人的同时,也把来袭者关在了外面。
这时候,更多的人从竹林里涌了出来,身披或黑或棕不同颜色的盔甲,冲向第一批突袭者。
仿佛有狂风掠过,竹枝晃动,无数的竹叶从天空中飘落了下来。它们有的在半空中就被斩碎了,有的落到地上,与血与泥混在一起。
李姑姑被吓坏了,她躲在窗子后面,一直在尖叫,最后一屁股坐在地上,窗台阻隔了她的视线,但还是不断有厮杀声从外面传进来,凶残无比。
李姑姑知道这样的声音,必定伴随着无数飞溅的血液、残损的肢体、断绝的呼吸。
声音持续了好一段时间,渐渐消失了,李姑姑躺在地面上,还在尖叫,泪流满面。
“唉,别怕了。”一个声音在她耳边说,然后拍了拍她的手臂,把一块布巾盖在她的脸上。
布巾是热的,覆在脸上非常舒服。李姑姑被安抚了,渐渐安静下来。
大夫站在她旁边,一边看着窗外发生的事情,一边安慰道:“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总有这样的事情。为了钱,为了名声,为了权利,为了各种各样的事情,杀得你死我活,把命不当命。”
他叹了口气,又拍了一下李姑姑,说,“起来收拾收拾,一会儿还要出去给人看伤呢。”
“……哦。”李姑姑用布巾抹了一把脸上的鼻涕眼泪,坐了起来。
平时别人来找大夫看病的时候,她都会帮忙打下手,递下东西,烫洗个绷带什么的。现在听见大夫这样说,她竟然也没觉得有什么不正常的。
“好了,打完了。”大夫看着外面说。
“……哪边赢了?”李姑姑鬼使神差地问了这么一句。
“哈哈,以有心算无意,当然是许大人赢了。不过他们竟然敢以特使为饵,引蛇出洞,胆子也太大了一点。”大夫摇着头说。
李姑姑仰着头,听得半懂不懂。
“他们算准了有人想伏击特使——我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知道的。特使今天来探望连大师,显然是临时起意,并不在计划里面,所以安防做得不那么严实,然后许大人有意露了破绽,引对方在此时出击,引出对方一网打尽。”
平时连天青躺在床上生死不知,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有点相依为命的感觉,所以大夫会跟李姑姑说很多话,这时也把自己的推测和判断全部讲给了李姑姑听。
“听不懂。”李姑姑诚实地说。
“哈哈,听不懂就听不懂吧。你辛苦半年,现在这样也挺好的。走吧,治伤去了。”大夫感慨地笑着,领她出去了。
…………
竹林里喊打喊杀的声音渐渐停止,直到消失,然而更加浓郁的血腥气蒸腾了起来,弥漫在竹林间,混合着清苦的竹香,中人欲呕。
皇帝没看那边,他站在鸟笼里,抬头打量旁边的铁柱,以及刚从地下翻起来时掀开的泥土,表情微妙地对许问说:“把我关在笼子里的,你还是第一个。”
“昨天晚上我跟陛下提起来的时候,陛下明明也很感兴趣。”许问一点也不惊慌,反而笑着说。
“感觉不是很妙。”皇帝摇头。
大夫猜得很对,许问就是猜到有人会动手,以皇帝为诱饵,露了个破绽,策划了这起事件。
拿皇帝当诱饵,这件事是有点离谱的,许问当然不可能瞒着他——其实就算是一个普通人,他也不可能这样做。
所以头一天晚上,他就把这件事告知给了皇帝,征求他的同意。
当时皇帝的表情有些异样的微妙,跟现在的非常相似。
许问都已经做好解释的准备了,但令人意外的是,他什么也没问,只听许问说了要怎么做,然后点了点头。
而现在,他站在笼子里,平静地看着外面血流遍地的情景,这才问道:“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这流出的血,应当有人来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