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夜看着那径直穿过异世结界远去的身影，不禁陷入沉思。

落在蛟螭神潭之底，身受重伤的奇丑女孩，若他永夜不是长着颗猪脑子，就能猜出这女孩的真实身份。

清羽族溯影阁的小师妹暮清瑶。

但这不是关键，关键是，她刚刚被她师兄暮渊雪一剑刺死。那是战神暮渊雪的剑，不是三岁孩童的剑。暮渊雪亲口承认已将她诛灭。而她，却在这短短时间内，自行修复重伤。不仅如此，连修为亦跟着恢复。

诞生于北海神山，不死之身，修为扎根于魂魄，不眨眼就闯过他的异世结界。

更关键的是，天生丑颜。而那丑颜，经他永夜君一碰，却能呈缓和之势。他碰一分，她的丑就消退一分。他碰得越厉害，她就蜕变得越剧烈。长久如此，恐怕最终会破茧成蝶。

这所有的特征重叠在一起，终化作一座古寺钟磬，在永夜胸中激荡出余音缭绕不绝的轰鸣。

那清羽族的丑丫头，难道是……难道是？！

永夜抑制着胸腔中的滔天海潮，眉心一皱，身形已从山洞中消失。

暮清瑶离开那卖笑……错了，那买药美男之后，忿忿地在神潭之底前行，漫无目的。

一边走，心里的酸楚就跟手擀面砧板上的面粉似的，层层叠叠腾起又散开，无边无际，无休无止。

她堂堂一届神族顶级战神，说废就废了，身败名裂，家产自然也跟着灰飞烟灭，沦落得连乞丐都不如，过了今朝没明夕。她唯一剩的，就是一具干净的，用那卖药美男的话说，温香软玉的身体。

而现在，连这干净的身体，她也弄丢了。就因出不起药钱！

其实那卖药美男说得是对的，哪怕她赊了药，事后也拿不出钱。她的钱全存在清羽族，这会儿怕是早已充了公。但即便如此，她也不想卖身还药钱。

但她再怎么不想，木已成舟，那美男趁着她昏迷，该办的都办完了，哪怕她将美男千刀万剐、五马分尸、乱箭穿心，还是换不回自己干净的身体。

世上怎会有她这种喝水塞牙的悲催鬼？那怕那条被她和暮渊雪揍得稀巴烂的赤魔，也比她要稍微好运一点。

现在，她的整个生命里，唯一剩下的，恐怕就是身上这匹树叶子。

对了，美男关照过，合欢过后就会有小崽，那么她肚子里可能已经有了个正在欢蹦乱跳企图成形的小崽。一匹树叶子，一个正在成形的小崽，就是她暮清瑶现在的全部家当。

想到这一层，暮清瑶突然有点犯难。只有一匹树叶子，她怎么养活小崽？就算小崽吃她的奶，穿她的树叶子，吃穿不成问题，可后面还要入学堂，拜师父，学修为，小崽要有心做官，她还得想办法打点关系，哪一样不需要钱？一匹树叶子够做什么？

暮清瑶想得两眶眼泪水直打转。

难道，为了小崽的未来，她还必须回头，去找小崽那个卖药的混帐爹？她一届清羽族战神，真的沦落到为五斗米折腰卖笑卖身的地步？

暮清瑶想得头晕脑胀，肝肠寸断，突然脚下一踉跄，被一硬物绊了一下。

暮清瑶正处心烦意乱，这一被绊，立时心头火起，收势不住，闭眼一脚狠踩向那绊她的石头。

墙倒众人推，人一落魄，连石头也来跟她过不去。

但当暮清瑶拿开脚时，肩头一抖，整个人就呆滞住了。

从心底蒸腾而起的绝路逢生之感，让暮清瑶瞬间热泪盈眶。

那地上躺着的硬物，竟不是石头，而是一块手掌大小、翠如幼竹、莹润剔透的翡翠！暮清瑶虽是孤儿，却是从小被师父富养长大，对珠玉古玩的鉴赏能力堪称高明，一眼就看出那翡翠属顶尖货色，若省着点开销，足够她跟小崽安稳过一世。

这神潭之底，从前因赤魔存在，时常有争斗发生，估计是哪方神圣在打斗时不小心遗落的。

谁说不是天无绝人之路？

暮清瑶再不多想，拾起那翡翠项链，挂到自己脖子上，又掩到树叶子衣服之下。钱财不可外露，这道理她懂。如此，翡翠便紧贴着她的皮肤，且刚刚好垂在她胸口。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翡翠好像在她胸口动了动，掀起一阵酥痒，暮清瑶认定是自己欢喜过头，身体躁动所致。

但她躁动得是不是有点厉害？翡翠跳来跳去，挠来挠去，蹭来蹭去，好像不是块翡翠而是只活物似的。暮清瑶认定是自己欢喜得太太太过头的缘故。

也不知走了多久，到得一座危岩兀立的秃山前，突听拐角的另一边传来对话声。

“你不是说那丫头死绝了？怎的找了整个神潭底，活无人死无尸？会不会有蹊跷？”

“玥儿，我的乖玥儿，你千万稍安勿躁。这神潭之底地形诡异，又广阔无垠。说找全，也不过找了几个显眼之地。那丫头说不定落在哪个隐蔽角落，更有甚者，被那赤魔身上寄生的铁螭虫啃得骨头渣都不剩。总之一句话，万无一失。”

“可我总觉得不放心。我也说不上为何。”

……

暮清瑶心底顷刻苦水翻腾。

刚刚还说天无绝人之路，这么快绝路就找上门来了。以自己现在刚刚恢复的一点修为，应付馨玥尚可，但还有暮渊雪……

暮清瑶开始屏气往一堆碎石后缩，再缩，缩成圆圆小小的一团，宛如一只避风的小母鸡，直至完全隐没在阴暗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