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清瑶脑门一沉，仿佛冷不丁被一团冰块砸中，头昏眼花，待恢复正常时，雪风阵阵，永夜却已没了踪影。

暮清瑶不知所云地左看看，右看看，一时不知该怎么形容刻下的感受。

永夜这是说真心话，给她送礼物？

如果是真的，那暮清瑶只能说，她一颗凡夫俗子的心，永远够不上永夜威震寰宇的格调。

细细一想，从初识永夜开始，那一幕幕怪力乱神的集散离合，不正说明，永夜与她道不同不相为谋？他们永远也琢磨不到对方的好恶、悲喜、善恶。说白了，永夜在她眼里是个癫狂神经病，她在永夜眼里是个白痴闷葫芦。

想通这一层，暮清瑶心里就有了开悟。

此处虽好，终非久留之地。如今她身败名裂，在外界眼里，已然是个死人。正因如此，她才能以别的身份苟活世间。

主意一定，她就打算去找永夜，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跟永夜辞行。

至于肚子里的小崽，如果永夜想要，生出来以后让永夜接走也行。虽然舍不得，但小崽跟着永夜，总比跟着她要风光一点。做娘不能太自私。

突然，视野里出现一道颀长人影，发盈落瓣，衣袂如飞，渐渐靠近，便见其清朗面色，潇洒意态。

暮清瑶发愣之际，那人已近在眼前，对她欠欠身，彬彬有礼地问候：“清瑶小姐好，鄙人黎洛。”

好熟悉的名字。

名“黎洛”的漂亮男人，继续自我介绍：“鄙人为‘魅’，乃永夜于北海雪魄阵化生。”

暮清瑶一个昂首挺胸，忍不住就要直挺挺地跪下去。见魅如见王，是神族的规矩。永夜君的魅，她只听四海八荒传言过。

大神，请收下我的膝盖。

但黎洛及时扶住她，温言道：“小姐不必客气。永夜让我带你去个地方。”

暮清瑶疑惑，但还是跟着黎洛去了。

路形回转繁复，不辩虚实，明显是穿梭于阵法。黎洛一手揽着暮清瑶，身形如电，移形换影，一盏茶功夫后，身形一定，只见上下空茫，无天无地，三光交汇，正中间一束流光洒落，其中千色繁华变幻。

暮清瑶眉心一皱，似有所察觉，又似更迷茫。

就听黎洛平静地说：“永夜的浮生阵。”

暮清瑶心头一抖。

浮生阵，专供羽族之王修炼的灵气之所，旁人敢擅入者，哪怕贵为王子亲王，也杀无赦。

暮清瑶“嗯？”一声，问：“永夜君让你带我来此圣地，有何用意？”

黎洛说：“永夜的意思，你的修为被废，正处恢复期，浮生阵对你会有用。”

暮清瑶又是一惊。

黎洛目光温润，透出关切：“永夜其实很关心你。只是他贵为王族，与你我这等凡人，想法总会有差异。”

不知为何，这话让暮清瑶心里微酸，连着眼角也有点酸涩。

黎洛终于做出最后的指示：“小姐只需按往日修炼的遁行路线即可，不必拘泥，更不必紧张。”

说完，右手放在暮清瑶肩头，轻轻一带，暮清瑶的身体便如水柱腾起，连着长长的青蓝光影，往那流光中飞了进去。

暮清瑶按照黎洛的指点，运行精气。

但是，很不对劲。身体里好像憋着一团灭世之力，随着呼吸冲到皮肤下蠢蠢欲动，竟沿血脉灼出羽毛状电火。曾经，她一掌挥败永夜时，大概就是这种感觉，但比之现在仍显不足。

收势不住，暮清瑶只觉巨大力量如百川归海似的直归丹田，又烟花爆裂似的冲出去，从掌心冲出，顷刻天崩地裂，流光轰然陨碎，残光倏忽往苍穹深处回收，转瞬便无影无踪。

眩晕感消失，暮清瑶茫然地四面看看，问角落里的黎洛：“浮生阵呢？”

黎洛说：“被小姐毁了。”

暮清瑶说：“……”

想想，又说：“我什么也没做。”

她其实想说的是——这浮生阵是豆腐做的吗？

黎洛说：“……要不，小姐自己去跟永夜解释一下？”

暮清瑶试探着问：“他会相信不？”

黎洛不说话，目光颇为悲天悯人。

暮清瑶的眼圈儿有点红了：“咋办？”

她要钱没钱，注定是赔不起浮生阵的。

突听黎洛叹口气，说：“小姐可能不知道，毁浮生阵，意味着什么。千年前，夜魔族的王子不小心破开浮生阵的一个角，然后夜魔族就灰飞烟灭了。小姐今日这举动……唉，永夜本是好意……”

暮清瑶的脊背飕飕凉，问：“永夜会灭了清羽族？”

她仍旧是清羽族人。诚然，清羽族有些人该死。但更诚然，有更多的人不该死，比如她的师父暮黎，比如夙暻。

黎洛不说话，算默认。

暮清瑶脚下踉跄了两下。

她仍旧不知道，大名鼎鼎的圣地浮生阵，怎会被她吹口气就吹得无影无踪，但她既然能一巴掌挥败永夜，也就能一口气吹走浮生阵。她最近确实有点不可预估。

关键是，现在怎么办。去跟永夜求求情，请永夜看在小崽的份上，饶了清羽族，至少留他们性命，改个流放什么的。

但黎洛叹口气，突然又说：“不过，浮生阵现在这状况，也绝非全无修复地可能。”

暮清瑶一口口水噎在嗓子眼儿：“影子都没了，还能修复？”

黎洛说：“浮生阵的灵力虚幻多变，如今阵法消失，灵力仍旧根植于此，只要运行得当，还是能恢复的。”

顿一顿，再看向暮清瑶，眸色便有些深邃：“修复浮生阵的术法，唯南冥帝尊掌握得当。但运行这术法，需要耗费大量心血，南冥帝尊这几年的修炼，可能都会一次耗光。所以，小姐若想获得南冥帝尊的帮助，最好，多对南冥帝尊说说好话。”

然后，在暮清瑶若有所四思的目光中，又说：“永夜那里，我会去告知，就说你虽不小心毁了浮生阵，但一意相求于南冥帝尊，态度诚恳。永夜被你的态度感动，可能会网开一面。”

暮清瑶的双眸立刻明亮灼人。

黎洛深深地盯她一眼，又说：“不过，有句话，我还是得提醒小姐。鉴于我所了解的永夜，浮生阵既是被小姐毁坏，小姐就莫在永夜面前提及‘浮生阵’这三个字。免得永夜心头一激动，以此……迁怒于整个清羽族。小姐切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