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恪被人恭送出了郑安家。
和襄翁的生意自然是谈崩了,老头没有上当,也没有当场翻脸,这种不阴不阳的态度让李恪难以释怀。
他的脑子里一直回荡着谈话末尾那段长长的,夜枭似的哑笑,还有把他引送出门的农妇恭敬得有些过分的模样。
前倨后恭,后事不靖。
这一次拒绝郑家递过来的橄榄枝,算起来已经是他第三次扫郑家的脸,若郑家和田典是一头的,或许就是第四次。
襄翁自以为老谋深算,可他却不知道,他的行径在李恪眼里,和后世那些暴发户们有多相像。
威、逼、利、诱,半点不掩饰自己的心思,一言一行都是居高临下的俯视。
仔细回想一下,似乎李恪所接触过的郑家人都是一副德行,郑氏如此,郑仑如此,现在连他们的老祖宗都是这样。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家风?
李恪不知道。
这种人说来很好应付,较真起来却也很难对付,他们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无所不用其极,全无半点规矩可讲。
但李恪转念再一想,时代不同了,如今可是在大秦朝。
虽说有些讽刺,但始皇帝时期的大秦朝的确算得上是一个法制社会,秦律严苛、绵密,家族势力衰弱。
有秦法威压于上,郑家敢冒大不韪?他们有那么大的胆子?
区区一个郑家而已,既不是高爵显贵,也不是皇亲国戚,违了秦律怕是分分钟会被抄家灭族吧?
毕竟作为秦朝的奠基人,商君可是最厌恶这类“不仁邑里者”的,秦朝那份极具特色又显得刻板冷漠的分户令,很大程度上就是为这些人而准备的。
想到这里,李恪终于又有了些底气。
不骄不躁,不疾不徐。眼下与其忧心这些有的没的,不如早些把脱粒机给做出来。他也好腾出手来,实实在在想些挣钱的法子,切实改善家里的生活条件。
放着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不去追求,千日防贼是什么道理!
凉风吹拂,不知不觉夕阳终末。李恪拍了拍自己的脸,一抬头,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居然已经到了家门口。
简陋的小院大门洞开,随着风,飘散出淡淡的香味。
他抖擞精神迈步进门,看到癃展正在自己的小屋前指挥着旦和小穗儿给三把簇新的烈山镰缠麻绳。可想而知,癃展这是把旦家里的镰刀做好了。
李恪小跑几步,靠上去躬身一揖:“展叔,我回来了。”
“公子总算是回来了。”癃展一脸笑意,举起手指向院子的角落,“方才有不少乡里过来寻公子,捎来好些稀奇古怪的物件,奴叫他们分门别类堆在那处,既然公子现在回来了,着紧处置一番可好?”
“呃,您不问问襄翁之事?”
“垂垂老朽之人,有甚可问!”癃展表现得很傲娇,看起来是真的不关心老头的事,“反倒是眼前,奴粗略查看一番,区区八把烈山镰似乎用不到这么些古怪物件,更何况还有田鼠和蛇……”
“想来乡里们都与您说了。”李恪被癃展羞臊得不行,又不好意思说自己是被迷信胁迫了,只能硬着头皮走到堆物的地方,指着那堆破烂强行解释,“展叔,若是不施些障眼法,我怕这烈山镰的作法很快会人尽皆知。”
“奴不是怪罪公子,只问这些古怪物件当如何处置。”
“这个……枯叶可以纳刍,松针可以烧,碎石……碎石先留着,弃了也无妨,荆条挂在门口可以辟邪驱鬼。田鼠好办,过秋田鼠肥如兔,是极好的肉食,蛇……”
李恪一件件地张罗,突然看到条儿臂粗细的菜花蛇被关在竹篾编成的框里,吐着信,慢慢地直起了身子……
“我!靠!怎么会有蛇!”
惊吓过后,水落石出。
那一堆古怪玩意当中,有七八件是不在清单当中的好东西。除了两条蛇,还有小半坛酒,一小袋盐,几截姜,一瓮蘸酱等等等等,都是乡里们特意送来的谢礼。
虽说李恪早跟他们言明了自备资材,加工免费,可乡里们见不得癃展平白忙活,这让李恪又要忍不住感叹农人的质朴。
几人这样你一言我一语,等把事说清楚,天也快黑了。
李恪有些奇怪:“如今都快入夜了,你二人总不回家,赖在我家作甚?”
一阵沉默。
小穗儿咽着口水,伸出指头点了点绑成一串的田鼠。
旦倒是坦荡,把胸一挺亮出肌肉:“展叔请我等食肉,关你何事!”
李恪看了癃展一眼。
只见癃展点点头,施施然道:“旦公子这两日助家中良多,今日有肉,奴便自作主张请他食飧。”
“那小穗儿呢?”
“奴未请他,公子将他赶走吧。”
说得真好……
好吧,今天吃肉,所以家里要多好几张嘴……李恪突然想到,这似乎来秦朝以后第一次吃到肉食,秦朝一般怎么做肉来着?生吃?
他惊出一身白毛汗,下意识就站起来高声大喊:“谁都别抢,今日我下厨!”
“噫!你做?”众人尽皆失色。
……
俗话说覆水难收,这话一旦说出去,想要反悔便千难万难。
或许是肉食来得简单,大伙明知道严氏从不让李恪近庖厨,也任由着他胡来,甚至还打算在一旁看笑话。
于是李恪只有硬着头皮,开始考虑起菜式。
食材有限,条件简陋,他能动的脑筋不多,等旦和癃展料理完蛇鼠,小穗儿借来苦菜,他的构思也基本完成了。
如今万事既毕,眼前一座柴堆、一只瓦罐、一桶井水、一堆黄土,生姜、大盐、竹筒若干,蘸酱和酒也放在一旁。
他下厨的方式和秦朝常见的有极大差别,没有鼎,没有釜,更不要厨台土灶,他打算开一场篝火晚宴。
不过首先得有火……
“旦,将柴堆点燃,火要旺些。”
“噫!不是你做吗?”旦袖着手大声反驳。
李恪嗤笑一声,理直气壮回答:“何其不智也!我媪自幼不让我近庖厨农桑事,我怎可能会生火!”
这个理由很充分,旦嘟嘟囔囔生火去了。
“展叔,将蛇切成小段,丢入瓦罐之中。”
癃展抚须微笑:“公子,如此小事您亦不会?”
“会倒是会……不过我有更重要的事,些许小事,展叔代劳!”
癃展只得苦笑摇头。
“小穗儿……”
“大兄有事便说,我绝无二话!”小穗儿冰雪聪明,早知自己躲不过指派,二话不说拍胸而出。
李恪满意得点了点头:“你将井水倒入泥中,和至糊状,我有大用。”
小穗儿脸色惨白:“大兄,我年小体弱,和泥……和泥能有何用处?”
“如今倒想起自己年小体弱了?”李恪呲着牙冷笑,“今日乃是我备菜,你问这许多作甚!”
小穗儿缩了缩脖子:“明明是大兄备菜,却皆是我等作活,不见大兄动手啊。”
“这你就不知了。子曰,君子动口,不动手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