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九一章 《非攻》疏注
作者:暗夜拾荒      更新:2019-09-02 09:16      字数:2302

霸下行进于山林之间,轰隆作响,青烟直上。

碑楼里也是左摇右晃,且随着楼层的增高,晃动的弧度比之核心舱还要大上许多。

不过在霸下住了半年多,李恪已经很习惯随着这种有节律的摇晃书写和听课了。

今日的课程是默写《非攻》,卷末疏注。疏注的意思是写入自己的理解和感想,而为十义疏注,则是在李恪和慎行大谈十义需要有所调整之后的事。

这堂课从来只有他和慎行两人,便是辛凌在时也不许旁听。所以李恪有什么想法都可以写,写完后和慎行辩论,论完就直接烧掉,无论是成是不成,半点痕迹也不会留在世上。

今天的非攻课就是如此。

非攻之义,始现于《春秋》。

《左传》有言,宋殇公立,十年十一战,民不堪命。

所以孟子才说,春秋无义战。征者上伐下也,敌国不相征也。他认为春秋之战,将天下的秩序破坏殆尽。

庄子的感悟比孟子更甚。圣人不死,大盗不止。窃钩者诛,窃国者为诸侯。他厌恶战争,连带着对他所生存的时代也有了全盘的否定。

可墨子与他们皆不同。

或许是有过后世经历的关系所致,又或许是他出身民庶,终身与牧民之职无缘,墨子并不关注天下大道,他只说攻之罪。

丧师多不可胜数,丧师尽不可胜计……(民)居处之不安,食饭之不时,饥饱之不节……厚作敛于百姓,暴夺民衣食之财……(王侯)入其国家边境,芟刈(shānyì)其禾稼,斩其树木,堕其城郭,以湮其沟池,劲杀其万民,覆其老弱,迁其重器,卒进而柱乎斗……

残酷、暴虐、掠夺、破坏,夺民之用,废民之利,此皆攻之罪责。

故民之义也,大不攻小也,强不侮弱也,众不贼寡也,诈不欺愚也,贵不傲贱也,富不骄贫也,壮不夺老也,违此七者而攻者,皆非也。

是以诛无道,亲无罪,兼相爱,交相利,墨子用三篇《非攻》,写出了他心目中的战和之道,历来被墨者奉为圭臬,在墨家十义中,仅列在兼爱之下,乃第二义!

可是在李恪看来,墨子的理念却有天然的缺陷,即忽略了统一的重要性。

在墨子看来,诛无道乃义,伐无罪便是不义,若是天下多分,君主皆贤,那天下岂不是合该分裂下去?

他有种奇怪的感觉,难道墨子老前辈真的是个老前辈?他生活的时代……究竟是军阀相争?还是联省自治?很有些逆时代而行的味道啊……

但李恪却是坚定的民族统一支持者。

华夏首先得是一国之华夏,尔后才能是强大之华夏!

所以《非攻》之义,在大秦一统华夏之后当有新解,大不攻小也,强不侮弱也,众不贼寡也,诈不欺愚也,贵不傲贱也,富不骄贫也,壮不夺老也……乱不废治也!

以乱而使治不行者,当非也!

在霸下的轰鸣声中,李恪与慎行爆发了激烈的辩论。

慎行以夏商周三朝为据,认为李恪的话有定天命,护无道的味道,既然乱不废治,那成汤代桀,武王伐纣岂不是以不义诛不义,义何以存?

李恪反驳,三朝之世皆以封建为根,诸侯立于天下而遥尊共主,此主非天下之主,天下也不曾有治,故商代夏,周替商,归根结底都是诸侯逆师罪主,称不上义或不义,便是秦灭周室也是如此。

但秦却不同,天下诸侯既灭,九州归于一国,此治世之初,到了这个时候,天下便该学着自省、自革,而不该再为一己之皇权荣耀,徒掀乱世。

慎行又问,若昏君无道如何?

李恪直言,将天下系于一人本就不是长久之道,天下当系于天下人之手,富贵穷噩,皆不从人,否则墨子何必说贵不傲贱,富不骄贫,壮不夺老?

慎行登时无言。

他怔怔地看着李恪,突然将李恪的疏注丢进火盆,喻意大辩终止。

“恪,你欲将尚贤及于众否?”

“尚贤及于众,尚同亦该及于众。众虽庸,才不及人,然罪亦不及人。”李恪的目光冰冷,“葛婴、邢三姑、程郑之才皆不及何仲道多矣,然赵墨尚三人,其发展却远好于楚墨,便是此理。”

慎行闭上了眼,遗憾说:“我本想叫你做何仲道的……”

“我做不了何仲道,也不想做何仲道。失之本心者,与畜生无异,都不过是欲望的囚徒罢了。”

“可这条路远难于做何仲道!”

李恪微微一笑:“老师,您别忘了,我才十六。”

慎行也笑了起来:“也罢,墨家以后是你的,是成是败,是荣是辱,是存是亡,与为师皆无干系。”

李恪不服气道:“老师岂能甩手不管!”

“我死之后,管他洪水滔天。”慎行狡黠一笑,“此话可是你说的。”

“天爷呐!”

……

一日将尽,霸下缓缓停靠下来,争论了一天的慎行和李恪结伴走出房间,靠着露台,看着忙碌的众人。

人群中有贼眉鼠眼的虞子期,还有怯怯懦懦的虞妙戈。

慎行指着他们道:“此二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李恪尴尬地揉了揉鼻子:“捡来的……”

“捡……两个大活人,如何能捡?”

“我捡他们的时候吧……子期被人踩在地上,虞姬被人挤在地上,落地之物拾到手上,自然是捡喽。”

慎行被李恪的惫赖弄得哭笑不得:“那你说,此二人捡来何用?霸下人手早已足够,就连房间也不够分派。我听说他们二人,现在分别和沧海、灵姬同住?”

“挤一挤嘛,反正苍居也不远了。”李恪耸耸肩,“老师,那子期可是我为您挑的礼物。”

慎行越发不解了:“礼物?”

“您与徐师交好多年,如今闹成这番模样,便是我这做学生的看了也心焦。子期心有大志,虽说作为学徒年岁大了些,基础差了些,但正所谓勤能补拙,徐师若能收他为徒,其日后成就,怕是不会下于徐师。”

“哦?”慎行惊讶地看着楼下那个贼眉鼠眼的汉子,“此人?不下夫人兄?我见他一直左顾右盼,他究竟在寻甚?”

“在寻我腰上的七星龙渊,他做梦都想斩断它,所以……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

慎行倒吸了一口凉气:“若真是如此,此子未来,当真可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