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雨纷纷。

池静好将一个巨大的双肩包抱在胸前，努力却徒劳地把手中的小花伞举高。淋湿了自己这个人不要紧，但是胸前这个双肩包里却装了她目前全部的家当，绝不能让它打湿。

刚刚自己搭乘的中巴车已经不知开到哪里去了，车上其他乘客正三三两两往前面走。打量了一下四周，发现这似乎是在一座小山坡下，周围也没什么村落，池静好就打算先跟着人群向前。

细细密密的雨丝像一张大网罩在头上，池静好从来没有撑着伞在雨中走过这么长时间。更让人崩溃的是，池静好这把价值不菲的伞是用上好的蕾丝布织成的，颜值颇高，但平时遮遮太阳还行，要用它来挡雨，就超出它的能力范围了。透过并不密实的布，伞外下大雨，伞内飘细雨。池静好那头齐肩的黑发很快就湿漉漉地贴在了脸上，身上那件浅灰色的外套也变成了深灰色。幸好，胸前这个包，似乎是防水的，轻轻一掸，水珠就掉了下去，只留下一道浅浅的水迹，暂时没有渗进去的危险。

池静好决定先找个地方躲躲雨。

从中巴车上下来的人群顺着一条山路走到了一座高大的牌坊面前，池静好抬头一看，发现大理石的牌坊上写着“东山公墓”几个字。她把视线转回人们手中拎着的东西上，才发觉原来这是一群准备上山扫墓的人。

池静好不便再跟着了，看到牌坊旁边有个亭子，就走了进去坐下来，打算等这群扫墓的人回来，他们去哪里坐车，她也跟着去。

亭子里有个卖香烛纸钱的老婆婆，用方言问了池静好几句话。池静好只听懂了个大概——老婆婆是在询问她来这里不上山扫墓干什么。看着周围的烟雨迷蒙、山清水秀，她从包里掏出写生本，告诉婆婆是来采风的。

这里的景色的确很不错，原本只是为了应付老婆婆，但当池静好画下第一笔后，她很快就沉浸到了绘画的世界里去，将周围的青山绿水都画到了自己纸上。

池静好是个专心的人，等她收起速写本，发现老婆婆也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准备下山了，从她连说带比划中，池静好才明白——那些扫墓的人一般是从山的另一边下去的，所以她刚刚搭乘的那辆中巴已经绕到那一边去了。要坐车，池静好只有跟老婆婆下山，站在她们村口，可能遇到进城的车子。

雨已经停了，空气中飘散着湿润的、带着新生草木的芬芳，脚下的泥地也并不好走，但池静好的心情却分外愉悦，这种愉悦，是她过去二十四年完全没有的全新体验。就像——一只低飞的鸟儿从池静好头顶掠过，发出一阵清亮的鸣叫。池静好看了它一眼，忍不住笑起来——这只鸟儿，肯定在说“这么大的天空，都归我了！我今天丈量天空的宽度，明天丈量天空的高度！太自由了！”

对，就是自由！

池静好深深地呼吸了一口空气，索性把老婆婆的篮子也接了过来，脚步轻快地往前走。山里人本就腿脚灵便，池静好心情舒畅，不到一小时，两人就站在了村口的香樟树下。老婆婆很喜欢池静好，这个女孩子不仅长得水灵，而且不管什么时候你跟她说话，都带着笑，太讨喜了。她不顾池静好的劝说，坚持站在旁边帮她一起拦车。

一辆白色的不知什么牌子的小轿车停在了两人不远处的路上，车窗摇下，露出一张年轻男子的脸。池静好抬头，刚好对上了他深不见底的眸子，心头一震：这个男的，竟然有一张不输某些小鲜肉的脸！她是个画画的，对事物的观察力本就比常人细致，加上对美好的人和事，她向来都是带着欣赏去看的，盯着男子看的时间就长了点。

在这当儿，老婆婆已经上前和他搭上了话，转头看到池静好直勾勾的眼神，笑了，嘴里吐出一串叽里咕噜的话。刚刚聊了一路，老婆婆为了能让池静好听懂，也夹杂了一些半生不熟的普通话，所以已经有些适应的池静好听懂了——老婆婆是在说这是她们村子里最帅的小伙子，喜欢他的人可多了。

池静好莫名脸一红，不自在地转开了目光。谁知，老婆婆竟拉着她走到了车前，告诉她已经说好了，这位听起来好像叫“宗清烙”的人会带她去城里。似乎怕她担心，还告诉她这位“宗先生”是他们村子里的人，绝对可以放心。

池静好不再犹豫，一再向老婆婆表示感谢，从包里掏出一袋零食递给婆婆：“婆婆，那我走了！有机会我再来这里写生，再来看你！”

直到车子开出很远，池静好还从反光镜里看到老婆婆在摇手。“你们这里的人真热情！”池静好一边说一边把手里的包放到座位另一边——发现座位上放着一堆纸钱，怕压坏，就把包放在了地上。

男子从后视镜里看到了池静好的动作，听到她刚刚似乎在跟自己说话，就轻轻“嗯”了一声。

得到回应的池静好反而局促起来，她的人际交往非常简单，其实也没有这样和陌生人相处的经验。想了想，她开口：“宗先生，谢谢你带我！”

女孩肤色白净，眼神清亮，声音悦耳，普通话——很标准，所以，这位叫钟清络的男子似乎并不愿意听到她叫错自己，就冒出一句：“我姓钟。”

“不好意思！”池静好的脸更红了，借着看窗外的风景，不再开口。

车子安静地行驶在乡村公路上，半小时后，又开到了一条柏油马路上。又过了半小时，停在了一个十字路口。

钟清络转头问池静好：“哪里把你放下你会比较方便？”

池静好这才想起——似乎，不管哪里把自己放下，都不合适呢！她想了想，问得有些小心翼翼：“你们这儿，有通宵影院吗？”

“我们现在在的地方叫络溪市，是座十八线的小县城，连肯德基都是晚上十一点关门的。所以你去哪儿？”

红灯转为绿灯，钟清络没有得到答案，只好先把车子缓缓向前行驶：“前面路口左拐是进城，城里的小旅馆一晚上不超过一百块，还算干净安全。右拐是高铁站，去省城也就四十分钟车程。”

这回，池静好给了他答案：“麻烦带我进城！最热闹的地方把我放下就行。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