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最是无情,花开花谢,已是到了元至元十八年。
就在两年前,崖山海战爆发,旷日持久的大战染红了碧海青天,最终,大宋不敌、少帝赵昺投海自尽,蒙元取胜,宋朝彻底覆灭。那年,是宋历祥兴二年,而此刻,若是宋朝没有覆灭,也该是祥兴四年了。
可一切都不复存在了,一切中原百姓都能感受到这份绝望,在蒙人的统治下,有不少人选择了殉国,可也有不少江湖志士组织各个帮派、积攒力量,寻找复国机会。
……
夕阳下、古道边,一名少年胯下枣马四蹄生风,马上的少年意气风发,身材匀称,已有成人身高,看其相貌,说不上英俊潇洒,却是格外有精气神,粗布衣下肌肉鼓胀,很是硬朗。
少年的面孔棱角分明,有如刀割,唇下的胡髭也已经初具规模了,眉毛浓密,耳垂厚而不垂,而最为滑稽的是,这少年头顶上亮光光的,没有一根头发。
这个年纪的男子,脱发本是件不正常的事情,可少年毫不在意,也不戴帽冠来遮掩,反而在他的稚气未脱的脸庞上增添了几分成熟,但这与他整个人豪迈的气质毫不违和,也没有一丝凶神恶煞的味道。
少年“吁”地一声,叫停了胯下的枣马,轻声道:“翡翠啊,休息会儿吧,我们慢慢赶路。”
他胯下的马,名叫翡翠。
少年翻身下马,抬起头来,斜阳打在他半面脸颊上,更显出几分少年的意气。
这样一名少年,正值青春岁月,在宋人的制度下,要么饱读诗书,要么辛勤耕作,可现在,一切都成空,少年孤身一人,无依无靠,跨着马,背着一把样式古怪的长柄石剑,背脊挺拔,就这样立身在夕阳下,有一种说不出的意境。
少年似乎心事重重,一点没有体会阳光滋润的意思,浓浓的眉毛蹙成了一条线,放了马自己去喝水,卸下了背上的剑,盘坐了下来。
微风卷袭,道旁的野草微微起伏,发出沙沙的声响,风也吹在少年的脸上,这是夏日的味道。
少年细细体会,正了正脑袋,脖颈上的骨骼咯咯作响,随后他吐出一大口浊气,双手平举,随后下压至腹部,保持了下来。
双眼闭合,呼吸渐渐稳定,风继续吹。
半个时辰就在一呼一吸间平淡的过去了,夕阳渐渐落下山脊,繁星一颗一颗地取代了天空舞台的主演地位。夜幕降临。
少年一动不动,双眼缓缓张开,那眸子,亮得连天上的繁星都要退避三舍。他再次清吐一口气,喃喃自语:“这么晚了啊?”
再看,他的额头上已经满是汗珠。
“翡翠,吁,过来。”少年发出指令。
枣马翡翠很是听主人的话四蹄前后翻动,已是到了少年的面前,随后,马儿两条前腿一弯,“趴”在了少年的面前,硕大的双眼盯着主人一眨不眨。
少年见它如此温驯,笑了一笑,柔声道:“翡翠,这两年,辛苦你了。”
马儿自然是听不懂人语的,可翡翠似乎有天生的灵性,听了主人的话,居然甩了甩头,像是在谦虚,“不不,不辛苦。”
少年正是已及志学之年的白翼。此时,夜明风朗,白翼有些慵懒,再次盘坐下来,回忆起了过往。
两年前的一日,白翼一如往常在死亡泉所在的洞窟内练功,乔孤却突然走过来对他讲:“大宋有难,我要去参战,不知道能不能回得来,你也不小了,想走,就走吧。”
那时白翼早已视乔孤如他的再造之人,不舍极了,可一番挽留下来,乔孤却是执意要离开,白翼也就只好默默。
后来,白翼一个人在洞窟里守了整整七个日夜,茶饭不思,最终,他还是选择了离开。
于是,他终于再次见到了外面的世界,天是蓝的,地是白的,当时,他长长叹了一口气,只回头看了一眼,就昂首阔步地离开了。
他最后一眼看到山洞的入口时,想到了很多。
在这个山洞里,他待了足足七年半啊!与他同龄的孩子,虽说要忍受国家的没落,可至少每天早上都能够看见太阳,能和别的孩子一起玩耍。
可他白翼呢?从小,命运就像是被安排过了一番一样,为了报国,辛苦修练,先是被送到雪山派,又莫名其妙地来了这个洞里,跟着昆仑派之主乔孤修练。好处确实不少,乔孤虽然名义上不当他的师父也不传授他任何武功,可在修练一途上多他指点多多,七年来,白翼的混沌神功连破两级,在体内循环一次有了十六周天的效果,比起长白仙人的六十四周天,也只差了两个层次罢了。
而在洞窟里的生活,日出时吐纳,午时举石剑、蹲瀑布,很是充实,每天更有乔孤好菜好饭“伺候”,有时稀珍的一锅药膳更是能让他感到幸福的味道。
可七年下来,每天都几乎只是前一天的单调的重复,意志力再坚定的人也会觉得腻歪了,还好,天逸道长也时常会来看望白翼,甚至有些时候会带来两口酒过来,白翼有一次被逼无奈浅抿了一口,倒也没引发心脉疼痛。
而现在,不管是内力还是肉身力量,白翼都已经到达了一个很不错的地步。
之后,白翼稍微规划了一番,准备一路前往旧时的襄阳城附近一带,因为,他知道,那里是他出生的地方,是他生父战死的地方,也是他被告知与那素未谋面的弟弟将来见面的地方,更是他复国之路的起点!
接下来的两年,白翼漂泊辗转,一路向东,走了大半年,到关中一带,在一块不算特别偏僻的野地上搭了几顶凉棚,开了个茶摊子,卖些靠先前乔孤教给他的一个方子研制出来的凉茶,这凉茶甚是清爽,为夏日里过路的路人提供了不少便利,便宜的六文铜钱一盏,贵的配上一些药材,能卖到二十二文,有些人就算不是过路,也要特意寻到白翼这里来讨一杯茶喝。他不说,凭着他有些老成的相貌和微微沙哑的嗓音,又有谁会知道他只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呢?
这样的生活很是充实,白翼稍微积蓄了一些财富,客人中也有不少江湖人士,虽然大都只有一面之缘,但凭着白翼那朴实的态度,也总能套出两则江湖上的近闻来。
就算国破家亡,江湖永远都在。
而每日清晨、傍晚,白翼依旧保持好习惯吐纳、练剑……
而有一日白翼去采买做茶的原材料回来的途中,恰好看到一匹枣马倒在路边,浑身是血,白翼受乔孤熏陶,对动物保护欲极强,连忙施救,又带回茶摊附近休养了半个月的时光,枣马这才好转,刚好那日有个客人说是没带银钱,就要拿一粒翡翠来抵他的一杯茶,白翼没收,玩笑般地取名那匹枣马叫作翡翠。当然,翡翠不知道是为了报他的救命之恩还是怎么,一直跟随在白翼身边,成为了他唯一的伙伴。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方式让白翼觉得舒坦极了,力量也在与日俱增,这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美好,可就在一日夜里,风雨雷霆侵略了这一片地带,卷飞了他的茶摊。白翼当时虽然心痛,但也没有迟疑,携了细软,跨了枣马,不再留恋,直奔襄阳而去。
一个名声小振的茶摊子,说没就没了。
纵马的日子过的最快,白翼跟个寻常人赶路没有区别,确实在长距离奔驰的过程中,轻功再高强也无济于事,因为,关中到襄阳约莫千里的路程,少有人可以一日抵达,白翼自然也就选择了骑马。
一人一马走走停停,兜兜转转,一个多月才到了襄阳附近的,而越是离这地方近一分,空气中的炙热便越多一分。也不知是什么原因,八月的襄阳酷热难当,白翼汗如雨下,就连翡翠枣马的鬃毛和脊背都是湿漉漉的。
在这样的天气下,寻常人能够坚持一个时辰不喝水都要吃不消,更别说白翼到了这附近之后,已经有整整五个时辰没有喝过水了。
马儿倒还好,在白翼打坐的间隙,饮了路旁小溪中的流水,还能坚持赶路,白翼却是有些脱力了,就算仗着有混沌神功支撑,也难免口干舌燥。
襄阳的城楼就在不远处,隔着几丛芳草,白翼仗着自己目力极佳,已经可以隐隐约约地看到,城门口有不少士兵把守。那几人一个个身材魁梧、穿戴着铠甲、手持大刀长矛、背负硬弓,虽看不清具体的样貌,但想来都是蒙人的精锐战士。
居然有人把守城门!白翼惊愕,看这架势,蒙人占据了襄阳城,怕是谢绝中原百姓进入的。白翼心里一凉,他不过想进城去讨口水喝,眼下居然还有这么头疼的问题。
他立马联想到了有一次天逸道长前来洞窟跟他提及的蒙古大军将襄阳屠城的恐怖,心里怕极了。
可白翼转念一想,自己毕竟有武艺在身,只要不和守城的士兵闹矛盾,倒也不至于有性命之忧。
渴壮怂人胆,白翼将马栓在一旁,孤身向着襄阳的城门走去。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