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政殿的廊柱旁,陆佐就站在那里,极不显眼,就在汉帝问话之时,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了陆佐身上。
陆佐见问,于是缓步出班,深深一揖,道:“丞相说的不无道理,但是没有直接证据证明高翰有罪,又岂能轻易下狱论罪呢?如此百姓的口是堵住了,可这毕竟是蒙混过关,当事者却因此成了替罪羊,等老百姓最后知道事情原委的时候,殿下所为又如何能够服众呢?只怕到时候会适得其反,会激起更深的民怨。”
太子刘衍听罢,手心直冒汗,却又不好为自己辩解。
吏部尚书权师道,挪着臃肿的身子出班奏道:“陛下,太子殿下也只是想将高翰暂时收监,再细细调查,只是没想到高翰会自杀,此事并不能完全怪罪于太子殿下。”
兵部尚书徐秉德亦出班接着道:“权大人说得在理,而且高翰是自己在狱中想不开,如果他不是畏罪,那又何必自杀呢?”
汉帝冷冷一笑,“如此说来,太子没有罪过,反而有功了?”
“陛下!”李释之道,“如今此事已经发生,高翰不管是否有罪,也应再委人察查此事。”
“那此事就交由李爱卿全权负责……”
汉帝话锋一转,正准备说另外一件事的时候,刑部尚书崔皓突然出班奏道:“此事万万不可交由丞相处理。”
殿内突然一片哗然,纷纷看向崔皓,都没想到崔皓胆子如此之大,还敢顶自己的上峰。就连李释之也莫名其妙地偷偷看了崔皓一眼。
汉帝也有些诧异地打量了一番崔皓,素来知道他虽然尚年轻,资历也不高,但是一向刚正,但是也不至于敢顶撞上司,于是好奇的问:“此话从何说起?”
崔皓眉间一紧,不易察觉地轻舒一口气,像是在做最后的破釜沉舟,心想着这次一定要完成宁王交代给任务,再不能错过这样的好时机了,顿了顿才道:“丞相欺上瞒下,惯用偷天换日的伎俩,如何能够担此大任?”
“大胆……”
汉帝不由分说,直接怒道。李释之也身体一颤,倒不是因为崔皓的诬告,而是被汉帝吓一跳。
一些平日和李释之走得近的官员,也纷纷指摘崔皓,“你这后生,在刑部还没几年,如此出言不逊……”,还有地道,“陛下,请立即将崔皓赶出殿去……”殿内瞬间像是炸开锅热闹了起来,李释之见许多朝臣都在为自己说话,心里倒有几分得意。为首的太子刘衍,此时见方才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心下也无所谓他们说的是谁了,而且自己这个舅公向来没有什么把柄在别人手里,凭他们说去,这个崔皓想来也是宁王的人,大家一起落井下石,也正好拿他一个罪名。
汉帝原本怒气中烧,想在崔皓身上发泄怒火,但见百官的反应如此激烈,倒让他有几分意外与反感,因此汉帝反而有兴趣听听崔皓的解释,“崔皓,你且说说缘由,如若不然,定你一个诬陷同僚之罪,流放荒岛。”
崔皓不慌不忙道:“此事还得从御史大夫杜大人说起,正是去年杜大人举报的丞相大人。”
杜宗庭?几乎所有人的反应都不约而同,大家的眼神又落在了杜宗庭的身上。杜宗庭则云里雾里的直冒冷汗,尴尬地冒出一句道:“这……与我有何干系?”
刘衍也好奇,杜宗庭如今是自己的人,他难道也背叛自己了?
汉帝饶有兴趣地问道:“此话怎讲?”
正当众人疑惑之时,崔皓继续道:“正是去年杜大人检举丞相在当年审判吴卿丰一案中徇私舞弊,朱笔名单上原本有一百二十四人要问斩,但是行刑之时,少了三人,其中三人正是丞相由暗箱操作。”
崔皓说罢,朝臣一片哗然,众人神态各异,没想到崔皓会旧事重提,敢得罪当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而且此事也是捕风捉影,没有确凿证据,如何有这般胆量!
杜宗庭已听得双腿发软,鼻尖沁汗,这已经是陈年旧事,当时魏王刘诩还尚在人间,各为其主才不得已发难丞相李释之,彼时汉帝也并未追究,而且还升李释之为相,这崔皓分明就是利用自己来重提此事,把自己作为挡箭牌。
陆佐更是心头一惊,崔皓要状告李丞相,如何没有跟自己商量,难道这是宁王的意思?
汉帝倒是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但嘴角依然微微上扬,故作严肃道:“此事没有真凭实据,你身为刑部尚书,诽谤上级,崔皓啊!你应该知道后果吧?”
崔皓微一躬身,继续道:“此案虽然已经过去多年,但是臣最近在刑部翻阅旧档时,无意间发现卷宗内有诸多纰漏,实在匪夷所思!记得去年杜大人指控丞相在主审此案时,说他私自放了三个人,但是案卷上记载的人头并没有少,但是刑部的卷宗里有一个地方记载的确实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啊?”
“卷宗文字记载寥寥,卷中记载:‘元亨十一年秋,东平侯柳昌弹劾兵马大都督吴卿丰以权谋私、图谋不轨,意欲谋反,帝命大理寺卿李释之主审。八月十八,吴门一百二十四口悉数入狱,经查实,于八月二十三斩首示众’,此卷宗后面还补一处道‘尸首一百二十四具无缺失,三颗人头血肉模糊不可辨认’。”
汉帝不解道:“有三颗人头难以辨认?会不会是有人在此之前就用刑了?”
崔皓道:“臣也是这么想的,但是臣在另一起案件的卷宗之中发现,有三个罪犯在同年的八月二十二那天失踪了。”
“失踪?”汉帝疑惑道,“失踪的是何人?”
“失踪的是三个母子,一寡母指使自己的两个儿子去偷隔壁家的耕牛,被抓了,而被抓的时间刚好是八月十八,失踪的时间也正是吴卿丰问斩的前一天。”崔皓面不改色地娓娓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