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大同往前探了下身子,把十指叉在一起,胳膊担在桌面上,扫了眼桌上摆的兽皮等物什,似笑非笑地盯着对面的祝陨生,问道:“祝队长,你是案子的主办人,你觉得,这两件东西……该怎么处理?”
祝陨生没抬头,自顾在记录本上写着什么。过了片刻,他止住笔,垂着脑袋说了冠冕堂皇的话语,“我觉得,几位领导说得都对。”
“都对?哼!”方大同冷哼一声,表情有些不悦,挑眉问道:“你这叫什么话?什么叫都对?”
陨生放下手中的笔,把它夹在本中,不喜不笑地看着方大同,冷言道:“怎么处理,那是结案之后的事,那更是诸位领导日后的工作。但现在对于我…我只关心如何破案,如何还四条人命一个公道。
案子既然交给了我,那无论什么东西、什么价值,在我眼里,它也就是个物证。既然是物证,就应该发挥物证的功效。该在哪里,它就在哪里。至于…其它的,那不是我一个小小刑警队长能管得了的。哦不,代理队长,我说错了。”
这一番含沙射影的话语,很生硬,听得几位领导面红耳赤,表情都很尴尬。
但几人碍于祝陨生和方大同的特殊关系,也都不好当面驳斥他,而是你一言我一语各找台阶下,算是间接地肯定了祝陨生所说得有道理——应先以破案为重,其他后议。
不过,这话虽说别人不满,但似乎很合方大同的胃口,他赞许地点点头,笑着说:“那既然诸位都同意祝队长的提议,那不如、不如先这样。
现在以市委的名义,抓紧联系下市里的相关专家,只要与这两件东西研究相关的,只要是权威,能联系上的都请过来。让他们帮忙掌个眼。看看有没有人知道这两件东西的出处和来历。我想…这个这个、这个对下一步开展破案工作非常有必要。我们总不能、总不能趴在糊涂盆里破案吧!大伙说是不是?”
方大同话音刚落,坐在他一旁的牛副局长立即赞同道:“我觉得方书记这个提议很好。我们应该抓紧联系专家研究一下。这没个明白人,光瞎搞怎么行?”
“对,老牛说的有道理,必须先搞懂这东西到底是什么才行。”另一旁的孙副局用手轻拍着桌子,打着官腔道:“我们老祖宗都说过,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嘛……”
看着众人的反应,方大同心中暗喜,他眯眼看了眼祝陨生,却见他低头不语,也不表态,便皱着眉头问道:“祝队长,你的意思呢?”
“我的意思?哎……”祝陨生一愣,叹了口气,没有直接回答,而不断嘟哝着这句话,把胳膊支在桌面上,托着半边脸,摆出一副极其纠结的苦恼模样。
平心而论,他是不希望有太多人知道这两件东西的存在的,尤其是在破案的初期。在他心里,总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总觉得这案子太过离奇,应该处处当心。
当然,陨生的纠结不仅只限于此,更主要的,是他猜出了方大同心里的想法。
这个,才是他最苦恼的。
作为他的老局长,未来的准岳父,经过长达七年的频繁交手和碰撞,祝陨生比任何人都了解方大同的为人和个性,尤其善于琢磨他的小心思。要连这点本事都没有的话,他祝陨生早就臣服在方大同的铁蹄下了,还怎么和他斗七年?
正因为能读懂方大同的心思,陨生此时才纠结。因为他从方大同过于急切的眼神中,已看出了他的心思根本没放在破案上。
不仅如此,陨生甚至还从几位领导的话语中,捕捉到此时此刻他们的心思也没放在案子上的信息。他们之所以立即响应方大同的号召,纯粹是被这两件忽如其来的宝贝吸引了。
他们对它充满了好奇,被吊足了胃口,急于想知道这东西的来历和妙处。现在的他们,就如下午慈云观废墟前的那三名年轻警员一样,着了心魔。
虽然知道这一切,但此时的祝陨生,却没有更好的主意和打算。
因为同意与不同意之间,各有优劣,各有各的说法。
这天平到底倾向哪一侧……他拿不准。
因此,此刻的他举棋不定……陷入了两难。
从警六年,祝陨生深深地热爱着警察这份工作;热爱着刑警这种特殊的生活。他习惯了破案时的忙碌,习惯了这种迸发生命火花的节奏,然而此时面对这起罕见的大案,尸检报告没出来,消防报告没出来,所有的报告都没出来,他的手头……什么线索也没有。
眼下最有突破可能的——也就眼前这点东西。
可他……着实不想让太多人知道兽皮的秘密。
但是……他又想从这里找到点线索。
否则一直这样被动地干等下去,他今晚会被活活憋死。
“哎……”陨生长叹了口气,“砰砰砰”,郁闷地直砸脑袋。此刻的他,算是终于知道什么叫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什么才叫两难的选择了。
“祝陨生,你这什么态度?弄这个死样子给谁看?”方大同见陨生憋屈着脸,都快成拧苦瓜了,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猛敲了下桌子,气愤地吼道:“快说,你到底想怎么着?同意,还是不同意?你给我个态度!”
“我?哎……”
面对方大同再三的逼问,祝陨生深叹一口气,烦躁地猛砸了下脑袋,把手伸进乱蓬蓬的头发里,焦躁地挠了起来。不多会,他突然停住手,眼前一亮,道了声:“不如就信命吧!”
说着,他便快速地从记录本中扯下一张纸,撕成两片,分别写上了同意和不同意,捻成两个小纸球,放在手里,然后双手合十,俨如从天而降的神棍般,念道:“佛祖保佑、菩萨保佑、上帝保佑,阿门、阿门……”
“咦……他这是……在抓阄?!!!”
这雷死人的一幕,弄得几位领导面面相觑,全都傻了。都张着大嘴把目光看向了方大同。
像是在说,嗨,瞧你未来的姑爷,还真他妈是个人才!
方大同是了解祝陨生的,陨生这小子虽然鬼点子多,有时不太按常理出牌,但绝不会不注意场合地行出一些有碍观瞻的荒唐事。
可今日,他是怎么了?抽哪门子风?
方大同一看这未来女婿竟在如此严肃的场合之下,当这么多下属的面弄这如此不严肃的事情,给他丢丑,让他下不来台,顿时火冒三丈。他怒骂一声:“给我滚出去,不像话,你还是人民警察吗?”说着,便气急败坏地在桌上摸索东西。
他先是抓起了堆满烟屁股的玻璃烟缸,但低头一瞅,似乎觉得有些重,怕砸坏了祝陨生自己的宝贝女儿不干,便气呼呼放了下来。
当他转头寻找时,见左手位有半盒香烟,分量正合适,既砸不死人,也能解气,便毫不犹豫地一把抓起来嗖的扔了出去。
“哗”的一声,七八支香烟自烟盒内窜出,犹如一种独特的奇门暗器,奔着祝陨生的脑门便飞了过去。
几乎就在方大同掷出烟盒的同时,陨生忽然举起双手,冲他摆了个缴械投降的姿势,傻呆呆地说:“我抓到了同意,我同意。”
话音未落,数支满载愤怒的香烟爆射而来。有两支,竟准确地击中了目标,在陨生脸上爆裂开花,溅了他面脸斑斑点点的烟丝碎屑……
……
见几位专家研究得也差不多了,方大同估计他们能明白的早明白了;不明白的,再看下去也是白瞎。便欠欠身子打断了他们,问道:“各位,你看,你们这这、这又讨论大半天了。那现在你们觉得…这东西……”说着方大同露出满是诚意的目光,笑眯眯地向几位老头脸上扫去。
但令他没想到的是,他的热脸贴了冷屁股。几个老头见他把目光投来,俨然小媳妇见了新姑爷似的,全都羞答答地避开了。
既没人愿意与他对眼聚焦,也没人有准备发言的意思,把方大同气得够呛。
“妈的,狗屁专家。啃砖头长大的吧?还专家。”
几位专家的反应,激起了方大同心中的怒火,他在心里把他们轮番骂了一遍,暗想:这帮老狐狸,平时咋咋呼呼指手画脚,不挺能耐吗?关键时候没个顶用的!妈的,白拿市里补贴了,做这鸟顾问有个球用!?老子要不是披着政法委书记的皮,揍你们。
虽然心里恼火,但方大同还是掩饰得波澜不惊,依旧摆出一副满是诚意的笑脸,打着官腔打趣道:“哎呀,你看你们,这是干啥?不要把气氛搞得这么悲壮嘛!呵呵,又不是上刑场?没关系,畅所欲言嘛。来来来,都说说看、说说看。”
一听这话,几个老头相互对视几眼,都尴尬地笑了起来。
见气氛有所缓和,方大同趁热打铁,看着中间一名谢顶的矮胖老者说:“冯教授,要不……你先讲讲?”
“我?”突然被点了名,冯教授一愣神,不敢相信地指了指自己。见方大同点头回应,便局促地搓了搓手,像下了莫大决心般一拍大腿,挺着腰杆说道:“好吧,那我来说。”
他看着方大同期待的眼神,嘴里含糊不清嘀咕了几句,话未出口,突然像泄气的皮球般,一脸为难的神色,解释道:“方书记,不是我们几个倚老卖老,故意跟您卖关子。他这事儿…他他、他实在不知该从哪里说起才好!哎,不好说呀!”
冯教授此话一出,其他几名专家交头接耳,也都跟着吐槽起来。
“对对对,这事确实没法讲。都不知从哪里开始。”
“是呀,没有定论的东西,乱讲怎么行?”
“这有啥难的?有什么就说什么嘛!”听着众人的议论,方大同摊开双手,故作轻松地笑道:“这又不是作政府报告,还得讲个起眉转折?啊?没关系,冯教授,您直说就行,实事求是嘛!”
“这个……哎……”冯教授啧啧嘴,揉着光亮的脑门想了想,狠狠拍了把大腿,说道:“那好,那我说两点。一点建议,一点猜测。说的对错与否,方书记您多担待。”
“行行行。”方大同不耐烦地点头应了声,又示意了下对面的祝陨生,“祝队长,你负责记录,把冯教授的建议记下来。”
陨生没说话,晃了下手中的笔,提示方大同他早已准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