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毅，这可是五百万，五百万呐。咱们工资加起来一年不过两万块，我们怎么还得起，一辈子也还不清的。”

妻子王雅丹一边抹着泪，一边带着哭腔，发出绝望的质问。

一道闪电划过夜空，透过筒子楼的窗户，给昏黄狭小的空间，带来一抹蓝色的惊魂，伴着隆隆的雷鸣，在孙毅心中炸响，夹杂着噼里啪啦的下雨声，以及女儿抽泣的声音，在孙毅耳边不断地咆哮。

他蹲在地上，将头埋得更低。

他不知道事情为何会发展到这步田地，难道他真的做错了吗？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

他的国，他的家，已经落后太久。落后就要挨打，难道他要看着这个百废待兴的国家，在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随波逐流中，慢慢沉沦吗？

不，他做不到。

作为一个曾经的战士，南疆的战斗英雄，他可以不在乎个人的荣辱，但他不能容忍可耻的失败。

他爱着这方生养自己的土地，爱着自己的国与家。

“我早就和你说过，让你好好上班，不要逞能，你偏不听。非要调到子公司去搞手机国产化，还唱高调说是为国家未来着想，要改变国家在电信领域的落后局面。”

妻子王雅丹一股脑地将心中的委屈道出。

孙毅无力地提醒道：“这完全就是两码事，你不要混为一谈。”

妻子王雅丹仿佛是被踩着了尾巴的猫，憔悴地盯着孙毅，尖声质问道：“怎么会是两码事，你若不是要搞手机国产化，能遇到那骗子吗？

能因为人家几句能搞定什么劳什子基带芯片的研发，就稀里糊涂地被人家借着研发的名头骗走五百万吗？”

孙毅心若死灰，沮丧道：“谁能想到，一个堂堂美利坚名校毕业的博士竟然是个骗子。

有胆子把整个电子行业，上到大领导，下到我这样的无名小卒都给骗了个遍。”

“你说得倒是轻巧，一句话就想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你有想过这个家吗？”

妻子王雅丹的话就像是一根根钢针，扎在孙毅心头。

孙毅到了这时候，还有些不敢相信他被骗了，仿佛是做了一场噩梦一般。

他不明白什么时候骗子水平这么高了，一个人就能够把整个行业的专家耍得团团转。

他可不信那些芯片领域的专家会看走眼，一个人看走眼还能解释得通，一群人看走眼未免就有些天方夜谭了。

他也曾参观过那骗子的实验室，里面都是各种国内花钱也买不到的高端实验设备，而且那人研发过程他也看过，以他不专业的眼光来看，在国内同行中可以堪称顶级。

他当时还在感叹那人手眼通天，能够买到受国外封锁的设备，如今想来只怕是个惊天骗局，背后藏着巨大的阴谋，而他只是恰好在这个时候蹚了这趟浑水。

只是这样的浑水，对他孙毅来说却是灭顶之灾，不仅让他的事业陷入崩溃，更是让他背上了令人绝望的巨额债务。

他木然地抬起头，看着狭小的居所，鼻子一酸，心头涌起无尽地愧疚。

他不敢想象，一旦眼前的房子被银行收走，他们一家三口又将流落何方。

昏黄的灯光下，他透过黝黑的窗口向外望去。只听到了噼里啪啦的大雨声，像是正在爆发一场激烈的战斗，机枪如同是炒豆子一样呼啸扫射，除此之外尽是一片漆黑，也不知道战局进展如何，战友们是在突围，还是在冲锋。

突然一道闪电再次划过天空，蓝色的惊魂照亮了整个战场。可让他惊恐的是，他依稀在其中看到了无助的妻女，正身处在战火凄迷的战场中央。

刹那间愧疚像滔天巨浪般向他席卷而来，让他苦苦挣扎，将他越拍越远。他感到妻子、女儿和房子一起，离他越来越远，他快要失去她们了，他却只能绝望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

妻子王雅丹绝望地看着孙毅，她恨铁不成钢，她又身心俱疲。她累了，好想好好休息一场。

“你真以为你自己是国家领导人，集团领导都不操心的事，你一个人像猴子一样上窜下跳。

你不知道背后有多少人在笑你自不量力，你偏偏还自我感觉良好，整天风风火火地又是联系院校，又是寻找合作厂家，嘴里天天念叨着打攻坚战。

我的大营长，你还以为你是在部队带兵打仗吗？

不要生活在过去，好吗？

你什么时候能清醒点，活得现实些。”

回答她的却是孙毅无声的沉默。

王雅丹顿时心灰意冷，她神情萧瑟而凄凉，像是被抛弃的孤儿，无助地在原地哆嗦着。

“毅，我们离婚吧！”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吞吞吐吐犹豫了好一会儿，方才下定决心，

“我累了。”

孙毅刹那间如遭重击，他的心仿佛被亿万伏电压击中，透彻骨髓的刺痛夹着美好而温馨的回忆，如电流般流遍他的全身，让他的身体陷入痉挛之中，微微有些发抖。

往事一幕幕，依稀还在眼前，像是可口的咖啡，带着微微的苦涩，甜蜜而香醇。

那时候的她是孙毅眼中骄傲的白天鹅，是校园内最靓丽的风景，她美丽，高贵，纯洁无瑕。

而他只是一个因为家庭出身而被人鄙视的穷小子，厂办大学内最卑微的存在。

除了刻苦学习电子知识，想要依靠努力，改变自己和家庭的命运以外，他觉得自己毫无是处，也从来没有想过能够收获一段属于自己的爱情。

然而幸福总是来得这么突然，妻子王雅丹却放着那么多追求者不理，垂青了他这么一个穷小子。

就连他自己都不明白，他到底有哪一点值得她喜欢。她的垂青仿佛是冬日里温暖的阳光，照进了他的心窝，温暖着他的心房，让他在人生的低潮中看到了希望，支撑他在困苦中砥砺前行。

她就仿佛是他命运中的幸运石，自从遇到了她以后，他的人生迎来了新的转折点。

他侥幸地躲过了审查，当兵入了伍，当了排长。

后来在南疆他一次又一次的舍命冲锋，子弹却仿佛绕着他走一般，他也得以屡立战功，连升连长、营长。

他发自内心地感激着她带来这一切，感激她一直以来的陪伴，是她温暖了他的心房，给了他无限的力量，他曾经发誓要用一生来守护她，用一辈子来呵护她。

昔日的誓言，依旧回想在耳畔。可他们的婚姻，却即将走向终点。

残酷的现实，巨额的债务，像是大山般压在他们的头上，让人喘不过气来。

他看着妻子憔悴的面庞，心头如被刀割，疼得在滴血。

她为自己，为这个家付出了那么多，他却将不该有的沉重负担，加在她那瘦弱的肩膀上。

她本该像一只骄傲的白天鹅，活得优雅而从容。他却束缚着她，让她狼狈而艰辛。

“请放过我，放过孩子，放过这个家吧！”

王雅丹奔溃地哭泣着，哀求着，

“原谅我的自私，我不想让孩子的未来一片黑暗。”

这一刻孙毅仿佛被抽走了全身的骨头，眼睛红红的含着泪花，喉咙哽咽了几下，如同行尸走肉般，木然地答应了下来，道：“好，我答应你。”

他真的不想失去妻女，不想失去这个家。可是残酷的现实，让他却不得不做出选择。

这孽是他造下的，也只能由他来承担，这是他身为丈夫的义务，也是他唯一能表达的爱。

想到自己即将失去一切，无尽的绝望涌上他的心头。

他仿佛看到无穷的暗潮向他汹涌而来，一点一点将他吞没，一步一步将他推向深渊。

他是一个失败的人，一个彻头彻尾失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