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恍恍惚惚之中，一言不发地离开了这个让他感到窒息，感到痛苦的地方，跌跌撞撞地下了昏暗的楼梯，消失在倾盆大雨之中。

妻子王雅丹追到门口，看着他萧瑟的背影，想要开口挽留，只是不知为何，话到嘴边却是沙哑干涩，她已经无法挽留。

可到底是夫妻一场，她还是担忧他情绪激动之下做出傻事，赶紧回到屋内拨通了一个电话。

另一边孙毅走出去没多久，大雨便停了下来。

他一个人湿漉漉地，像只孤魂野鬼，漫无目的地飘荡在雨后的羊城。

他走着走着，来到一座大桥上。站在栏杆旁，他看到夜色下如丝绸般平滑的河面，像温柔的情人在向他招手。

凉凉的夜风吹来，他打了一个寒颤，感觉世间是如此的冰冷，让他寒彻骨髓。

就在他爬上栏杆，想要拥抱他的情人时，水面上却突然浮现出母亲那满是沟壑的沧桑面庞，他不由地一阵迟疑。

此刻母亲往日的尊尊教诲，不断地在他的耳畔回荡。

毅儿，不管什么时候，不管再苦再难，都要好好的，好好的活。活着才有希望，活着才有明天。

孙毅顿时泪流满面，时间在这一刻被拉回到了他的少年时光。

在那段艰难的岁月里，父亲丢了优渥的教书工作，母亲又身患重病，一家几口人只能靠着父亲以单薄的身躯参与集体劳动，挣得一点工分方能勉强度日。

那时的他们面黄肌瘦，朝不保夕。

就在这种穷得无法填饱肚子，买不起一件衣裳情况下，母亲却用用她的坚韧和乐观鼓励他们好好的活下去，不要放弃希望。

那时候的他成绩很好，但面对这种突如其来的家庭变故，他倍受困扰，甚至一度想要放弃，帮父亲一起共度难关。

可是父亲却拒绝了他的请求，他至今还记得父亲当时的告诫——现在这种情况不可能长久下去的，我们的传统一直是学而优则仕。你要相信困难都是暂时的，希望一直都在。你不仅是在为自己学习，更是在为我们一家人学习，你身上背负着我们一家人对将来的期盼。你只有刻苦的学习，学得更好，才是对我们最大的帮助。

这一刻孙毅突然清醒了过来，他安坐在栏杆之上，在重重黑幕中眺望远方，那天际的一点微弱的灯光，那里正在冉冉升起新的希望。

“你不能当一个逃兵。”他在心中这样对自己道，“你应该勇敢，无畏的前进。哪怕前方炮火连天、险阻重重，你也要倒在冲锋的路上。”

这时他抛下了一切的痛苦，一切的懦弱，回到了他应有的角色。

既然战争已经不可避免，他问自己他该采用什么样的策略，以哪一座高地为突破口，才能赢得他所需要的胜利。

“孙毅，你可千万不能想不开呀！”就在孙毅陷入沉思的时候，他的身后陡然响起一个炸雷般的声音，让他浑身一颤，身子有些不稳。还没等他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就觉得身后有一双手拽住了他的衣服，想要把他往后拉。

然后他就听到‘撕拉’一声，身子一滑，无可挽回地向着下方黑洞洞的深渊坠去。

他‘啊’地大叫一声，接着就噗通一声掉入水中。落入水中的那一刻，他猝不及防地呛了几口水。

一时间冰冷的死亡倒灌进他的肺中，窒息着他的呼吸，让他想要痛苦地咳嗽，抽搐。

他手脚乱舞，拼命地想要浮出水面。

他还不想死，他还有希望，他还有属于自己的战争。

可是旱鸭子一个的他，这般挣扎根本就是徒劳的，他在水面扑腾了几下，还是被死神拽住了脚裸，一步一步向死亡的深渊沉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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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迷糊糊中孙毅做了一个美梦，那时的他已经是头发斑白的老人。

已经六十四岁的他，正幸福地和老伴坐在沙发上，看着外孙和外孙女嬉戏打闹。

虽然梦中的他，也曾有和自己一样坎坷的经历。但他也是幸运的，梦中的他有幸在欠债之后加入当时还是一家小公司的华威集团。凭借着他在参与手机国产化这一项目中积累下的技术能力，他在进入华威后参与了由任总主导的数字程控交换机后期项目，也由此成为了集团的骨干。

当时的他受益于任总提出的知识资本化的设想，通过华威的员工持股计划迎来了个人发展的春天。

在随后的几年内，他不仅还清了所有的债务，更是再次和妻子王雅丹重新走到了一起，过上了让人羡慕的美满生活。

就在这时液晶电视内播放了一条新闻--今天美利坚大酋长宣布，华威及其子公司将被列入美利坚出口管制清单，限制美利坚公司向华威提供零部件和其它技术......

这突如起来的新闻，让他捏紧了自己的拳头，虽然他已经从华威退休，但他仍就与华威休戚与共。

他知道他的战友们早就料到了这一天的来临，并为此做好了战前的准备。

可是当战争的号角在这一刻吹响时，他还是为他的那些战友们感到紧张。他觉得自己该为他们做些什么，哪怕是一点微不足道的帮助。

就在他激愤填膺的时候，眼前突然一花，变成一片模糊的亮光。

他费劲地撑开像龙门石一样沉重的眼前，在一阵刺眼的光亮后，他看到几道吴铭的身影在眼前晃悠了好一会儿，方才定格下来。

“你醒啦！”看到孙毅睁开了眼睛，吴铭又是惊喜，又是埋怨，道，“我说你也是，怎么就想不开要去跳河......”

孙毅怅然若失地望了望病房白色的天花板，心中有些失落。

难道那真是一场梦，可为何对梦中发生的事记得那么清晰。

“算了，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吴铭看着他眼中颓废不已的孙毅，递给他一张纸条，对他道，“这是我一个朋友的联系方式，他在华威工作。

他前段时间还想拉我进去，我听他说了华威的一些情况，他们实行知识资本化，有技术有能力的人在那儿非常吃香，能够得到外人无法想象的报酬。像他就因为技术过硬，如今年收入达到了五十多万。

你在电子技术上理论基础不错，又在电子厂工作过，有着丰富的实践经验，再加上最近一段时间来，在手机国产化项目中锻炼出的技术能力。想必能在那儿得到个好的归宿，奋斗个十几年把债务都还清了。”

扑面而来的熟悉感，让孙毅当场一愣。

这画面他好熟悉，除了地点不一样外，其它的都和梦中相差无几。

难道说那梦是真的。

“你呢？”孙毅问道，“你有什么打算，不打算一起去吗？”

吴铭微笑着摇了摇头，反问道：“我是手机国产化项目的总工程师，我走了项目怎么办？”

“可...”孙毅一时不知该怎样说，他想到了梦中的经历，在他走后没过半年时光，手机国产化项目就因为投入巨大，却一直看不到产出而被取消，而吴铭则依旧坚持着他的手机梦，这个他们两人曾经共同的梦想。

只是现实太过无情，他因为偿还债务而进了华威，而吴铭则在奔波无果后，心灰意冷中回到了母校，继续进行着相关的理论研究，用这样的方式坚守着他的梦想。

“可你想过吗？要是这个项目失败了，你又该何去何从。”

吴铭自信地一笑，道：“失败了就重头再来，我们终归要有属于自己的手机，自己的技术。但我相信不会我们会失败，而是一定会成功，我有这个信心。”

看着自信十足的吴铭，孙毅想到日后他萧瑟离去的身影，莫名的心酸涌上他的心头。

谁能想到如今像砖头一样大的手机技术发展会那样快，会不断地迭代。在未来不仅会缩小到巴掌大小，更是从只需基带芯片的功能机，演变为基带芯片加协处理器的多媒体手机，再进化到和电脑没有多大差别的智能机。

也许在如今的功能机时代，因为功能机只需要简单的基带芯片的缘故，他的国家现在薄弱的电子芯片技术还能勉强跟上，支持他们手机由内到外全部国产化这一伟大的梦想。

可一旦到了多媒体手机、智能机时代，他们必然要面临缺芯少屏的局面，他们的梦也必然会跟着破碎。

眼下吴铭的这个项目即便不被取消，将来也必然会因为国内的芯片技术跟不上手机发展的需要，而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到时候他们是该选择妥协，还是该继续坚持自己的梦想。

这是一个两难的选择，理想和现实之间的选择。

而他孙毅又该怎么选呢？

在知晓梦中那个未来的他，是该选择抛下一直与他并肩作战的战友，像梦中所经历的那样进入华威，伴着华威高速的成长在四年内还清债务，重新走上人生的巅峰。还是该选择与战友同甘共苦，共同度过未来艰辛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