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楼,二人坐在一张靠窗的桌子旁。
花生米放在桌子上,王征南又把四瓶啤酒分给了两个人,一边启着瓶子,一边说道:“前两天吴大来找我了。”
张第一表情上不动声色,可伸向花生的手微微的抖了一下。
“他能开出什么条件?扶植你做吴家的沈扬威?”
“嗯。”王征南点点头:“还有一个徐文达,可以跟我走。”
一边说着,一边把一瓶啤酒推到了张第一面前。
“就对瓶吹吧,没拿杯子。”
“哈哈哈,有杯子也没有对瓶吹爽啊。”
张第一哈哈笑道,不过这话一说出口,他就有些后悔了,那种焦虑感已经隐藏不住了,平日的他不会多嘴讲这么一句话,他不知道说什么,可又觉得不说话自己的情绪就展现的太明显了,只好下意识的说这种不需要脑子的话,来缓解自己内心的尴尬和焦虑。
喝啤酒的时候他抬起头,目光定在王征南身上。
这方面他比起王征南就差的太远了,他有时候哪怕不说话,也会靠细微的小动作、沉默的时长和对视时的眼神来夺取谈话的主动权。
可以说是真正的喜怒不形于色,很难通过话语外的东西,从他身上提取到什么有用的信息。而且总是老神在在的,有时可能真的就是他不知怎么回应,可他沉默一会,眯起眼睛看你一眼,就会让你感觉好像是自己说错了什么,或者暴露了什么重要信息一样。
说来简单,可要做好就复杂至极了,不同环境下,不同话题时,都是不同的,绝非轻易模仿可以达到。
可根据情况看,王征南之前的十几年一直生活在偏远的山村里,真不知道他这独特的技巧是怎么练就的。
放下杯子,思路回到现下的问题,张第一又是一阵头痛。
他实在是没想到,仅仅是第一次见面,吴老二很可能就已经将想法和盘托出了,而自己还一直抱着慢慢扥鱼竿的想法,魄力上就已经输了一筹。
还不等张第一继续思考,王征南就已经先张口了:“我打算入赘吴家了!”
张第一一愣,第一时间就想张口说些什么,可他刚刚已经犯过一次错误了,这次将将停住了自己的嘴。
如果入赘吴家,意味着王征南完全倒向吴家的话,那他现在是来找自己谈什么?
只为了让自己难受?
开玩笑!王征南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做这种无聊的事?
那说明他一定还有什么合作要和自己说!
可接下来自己应该怎么开口呢!
既然已经知道王征南的目的了,那肯定就不能用太过强硬的语气了。
太谄媚,也不行,对方说出入赘吴家的话,自己还把态度放低,无异于告诉王征南,你的意思我知道,说这话看似好像两个聪明人的对话,其实不然。
这其中传达的意思是:我知道你还要跟我谈合作,现在你来不来张家无所谓,只要合作就好了。
自己过去的底线是要你王征南来张家,现在一下就被压低到了只要合作就好。自己一定要以让王征南来张家为目的进行接下来的谈话,而非合作就好。
那这话该怎么说?首先要微微疏远一点,既然王征南现在说选择吴家,那就要告诉他,在吴家和我们谈合作,终究只是利益上的合作,而非入赘张家成为我的家人。
但是哪怕他疏远,可也是老叔的弟弟,老叔早晚还是要娶宁宁姑的,所以这句话里应该提到老叔,告诉王征南,哪怕不来张家,依旧是有老叔这层关系在的。
还要隐晦的表达对合作想法的同意,所以可以说一句,我同意、尊重你的想法之类的话。
那么……
“王征南,这些终究要你自己选择,我没法干涉,但是你毕竟是老叔的弟弟,我的长辈,我尊重你的想法。”
王征南晴晴眯了眯眼,旋即道:“不用跟我……咬文嚼字的,我说了今天我说,你听,不是互相拍价码的谈判,所以接下来听我说就好了。”
张第一长出一口气,似乎是泄了劲似的,苦笑着点点头。
“京城现在的局势,我大概了解了一些,你,徐晓北,吴大,徐文达,每个人给我讲一点,也许每个人都没说全,也都带着个人的想法,可正是这样,我觉得整个情况在我脑中才更加的具体。”
“现在我来说说我的整个计划吧……”
天已经完全黑了,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拍打在两人身侧的窗子上,哗啦啦的响个不停。
王征南时不时的抓两颗花生米扔进嘴里,再灌两口啤酒,张第一却好像忘了面前的吃食,一动不动的听着王征南说的话。
看着王征南的眼神,从震惊,到凝重,再到喜悦,最后是深深的忌惮。
期间楼下好像还传来一阵喧闹,不过沈扬威他们的性子,喝多了闹一闹也是常有的,两人都没有把注意力集中在这些事上。
终于王征南又喝了一口酒,停下了,没了下文。
张第一愣了愣,也抓起面前的酒瓶子。
手刚刚抬起,窗外一道惊雷闪过,他的手猛的抖了一下,闪电划过时,光晃在他的脸上,脸色发白,却又好像带着一点醉酒的红晕。
他仰头,将剩下的半瓶酒一口喝完。
静静坐了一会,他突然笑了:
“你这不就是孩子从家里偷钱吗?”
“对啊,但是您想啊,这孩子是过继来的!”王征南突然开始用标准的京腔说话。
“哈哈哈,对,过继,过继来的!你这京腔,哪学的啊?”
“孩子过继到京城当然说京腔!”
“我不是问你为什么说,我是问你跟哪学的?你不学怎么说?”
“跟我爷爷学的,京城人,早年满姓爱新觉罗,后随母姓喜塔腊,参加革命改汉姓姓希,要是没有他教我这口京腔,甭说偷钱了,过继也没人要啊!”
“哈哈哈哈哈!但是那过继来的肯定生活好不到哪去吧?”
“可不是呗!刨了生活必需的,剩下,甭想!”说着,王征南又启开两瓶啤酒,给张第一递过去一瓶,“来,喝!”
“生活不好,所以偷钱?”
“对啊!”
“但是您偷钱,家里人不打?”
“我偷的钱,花了!生活必需花了!”
“那到最后您不还是没钱吗?”
“哪能呢?我有钱!”
“有钱?那您家人不得问这钱是哪来的?”
“他怎么问我?”
“您一回家,家里人就问,咱家这钱呢?哪去了?”
“花了!和朋友吃饭了,生活必需!算不算?”
“算吧,但是那您身上这钱呢,哪来的?”
“我朋友给我介绍工作了,我自己挣得啊!”
“高!高!真高!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张第一大笑了起来。
王征南也笑了,嘴角勾起一个小弧度。
之后一拍手,笑的前仰后合。
很快,王征南不笑了,恢复了平日的样子,点上烟,推开窗子,却被刮进来的雨打灭了,只得又点上,用手护住慢慢的吸。
“下半辈子离不了你了,陪你闹一会就闹一会吧。”他看着窗外,操着和平日一样略带碴子味的吉林口音小声说道。
张第一也不笑了,喝了口酒,点点头:“今天以后,唯你王征南马首是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