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角的乐师们缓缓地举起手来,琴筝箫管,琵琶筚篥,雅乐温和响起。
众臣开始按照班次官阶,慢慢地给永熹帝和潘皇后祝贺新年。
宗室们也笑呵呵地彼此祝酒,息王等几个会齐了,先给永熹帝朝贺,接着又打着伙儿去给老皇叔问候,一时间大殿内其乐融融。
另一边,已经说定了婆家的凌霄郡主和尚未说定婆家的合欢郡主先看了一眼宁王妃没来,便凑在一处窃窃私语。最后一起看向了沈沉。
沈沉自然知道她们想要做什么,此刻却不愿意让她们太出风头,目光示意,轻轻地摇了摇头。
两个人诧异地对视,各自又偏头去看时,却没瞧见息王妃,顿时皱起了眉。
潘皇后分明看见她们二人弄鬼,却不愿意跟她们一般见识,微微往后一靠,青诤知道她有吩咐,忙弯腰细听。
“那两个蠢蛋,看着些。不要让她们乱走乱来。”
青诤低下头去,应了一声,退后两步,便要往那边走。
沈沉忙摇头拦住,叫了青诤过去,附耳说了一句。青诤诧异地看她,见她肯定地点头,下意识回头去看潘皇后,却见又有几位年高的诰命起身给潘皇后敬酒,只好转过头来,一咬牙,往凌霄和合欢处走去。
两个人顿时不由对视,都觉得惊奇。待青诤过来,不等她开口,合欢已经拉住她的袖子,轻声问:“这是怎么了?陛下和娘娘一向不是都喜欢热闹的么?怎么今天连话都不让我们俩说了?”
青诤含笑安抚:“离珠郡主说,今儿个有大彩头,让您二位千万不要离席,等她的暗号,早起身可就吃了大亏了。”
“我就说么!”合欢开开心心地踏实坐好,斜睨了凌霄一眼,哼道:“离珠对牡丹姐姐那样好,自然对我们也差不了。我就乐意听她的,怎么样?”
凌霄耸了耸肩,一言不发。
还好来得及时。
青诤心里轻轻地松了口气,再度低头退开。
一起一起的,敬酒道贺人群的起身位置越来越远。
过了宗室,便是超品、一品、二品,渐渐地轮到了各家的年轻媳妇们。
终于,余绾跟在宜兴县君、王氏和蓝氏身后,垂眉低目地站了起来。
“妾身等祝陛下福泽万年,祝皇后娘娘青春永驻,祝大夏国泰民安。”
不过是最敷衍的套话,说完了,便完了这辈子最后一次对南家的跪拜。
王氏的脸上流露出一丝罕见的矜持和凌人的傲气。
若不是余绾当着韩震的面儿说,今晚若是家里还有人缺席,而永熹帝却照着旧例给韩氏加官进爵,只怕日后天下说起,会格外觉得自家恃宠而骄、永熹帝却宽厚大度;韩震点了头命家中人等除了韩枢之外全部都必须前来;她才不会来给这个即将成为刀下鬼的潘氏叩拜!
几曾见过从太子妃一路做到皇后的女娘,有她这么没存在感的?!
何况她那一家子还曾跟自己的丈夫抢过差事!
宫城的禁卫军,原本是要交给大郎的!结果,就因为她父亲剿了个匪,就转手将一个中郎将让给了潘鲁生那个乡巴佬!
王氏满心都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愤怒和得意,祝酒完毕,听着潘皇后回了几句吉祥话,便欠欠身打算退回去了。却忽然听见身后不远处传来一声带着凄厉意味的尖叫:
“臣妾!余氏六娘!首告!韩震谋逆!”
整个太极殿陡然间一静!
韩震手持酒杯,面沉似水,一动不动,僵成了一尊石像!
而坐在他身后的韩橘,目瞪口呆,嘴巴张大得,简直能塞进去一只鸡蛋!
冷静而暗自得意的永熹帝和满面惊讶继而冷峻的潘皇后则缓缓扫视着整个大殿。
其余众臣,不论真假,均已呆若木鸡!
沈沉放下了手中的酒杯,冷冷地遥遥看着一个瘦削娇柔的身体,手脚并用地越过几个僵住了的女子,直直地爬向永熹帝所在的方向,口中还在尖声呼号:
“臣妾余氏六娘首告:韩震勾结旧部,歃血立盟,意图弑君!”
“臣妾余氏六娘首告:韩震指使长子韩橘,侵吞军费、截留军器、豢养死士,意图进攻皇城!”
“臣妾余氏六娘首告:韩震指使次子韩梧,欺骗地方、煽动愚氓、潜行京郊,意图突袭京师!”
“臣妾余氏六娘首告:韩震威逼利诱六部若干官员,意图逼宫,行曹、莽废立之举!”
“臣妾余氏六娘首告:韩震勾结宁王,暗通西齐、南越、北狄,以陛下首级及割地若干,换取敌国不动刀兵!”
“臣妾余氏六娘首告!求陛下明鉴!臣妾手中有血盟名单!有调兵手令!有往来信件!桩桩件件,证据确凿!”
余绾一路爬行,一路哭喊,待话说到最后一句,已经爬到御阶之下,光洁白皙的额头叩在石头台阶上,三两记,便是满面血泪,放声大哭!
殿中的众人终于反应了过来!
头一个跳起来的便是韩橘,抬手指着余绾破口大骂:“贱人!我家的鸡鸭鱼肉,都喂了你这白眼狼!你余家满门卑鄙,不是我韩家,是你父亲能有今天官职,还是你家能有今天富贵?你倒反口咬人!是不是忘了你是怎么跪在爷们膝前……”
“我父亲的官是陛下给的,我家里的钱是叔叔兄长们挣的,我是被你韩家掳去的!我根本就没想嫁给你们家!是你们逼我的!是你们拿着我家满门的性命,逼我的!”
余绾尖叫着哭倒在御阶之上。
“好了。”韩震喝止住睚眦欲裂、还想反唇相讥的韩橘,缓缓地站了起来,遥遥地看着稳稳坐在高处的永熹帝。
“兔死狗烹,鸟尽弓藏。余氏一个小小的女子,她懂得什么?又何德何能,敢给我韩震捏造所谓的证据?这不过是都是陛下的手笔吧?”
说着,轻轻振袖,双手负在了身后,长身而立: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难怪这个小小的奸狡女子,会逼着我合家进宫赴宴。陛下今天莫非是打算将我一家人都格杀在这太极殿中,血溅华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