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想什么?”周渝喝着刚泡好,还有些烫的红茶,看着站在窗前的杨钦,问道。
“在想为什么到处都能看到你。”站在落地窗前的杨钦回答道。
这里是五十一楼,酒店最顶层的房间,也是周围最高的房间了,站在窗前看着被压低的云层,似乎觉得自己与天空是如此接近。雨水向下落去,引得人想和它一起不顾一切纵身一跳。
周渝说道:“要是没有我,你还在流落街头呢。”
这话说的也不错,虽然杨钦身上有钱,但她没有身份证或是别的什么身份证明物品,是没办法住旅店的。
看着房间里的那张大床,回想着昨晚在那上面躺着的感觉,连杨钦都忍不住要对周渝说声谢谢——她已经三个月没有在床上睡过了。
所以,当周渝突然出现在她眼前,说是要带她去住酒店时,她也没拒绝。只是登记时似乎出了点小麻烦,前台那个女的用一种诡异的眼神看着周渝和杨钦两个人,还不断地要求杨钦也出示身份证,差点就打算报警了,后来是周渝不知往哪里打了个电话才摆平。同时这也杨钦稍微有一点受打击——我就那么像为了钱而去做那种事情的女孩吗?
将她带到房间后,周渝就离开了。杨钦花了半小时检查房间内有没有摄像机或是窃听器之类的物品,这已经是她的习惯了,如果不检查一下安不下心来,总会觉得有人从暗处注视着自己。
一夜过去后,杨钦刚醒来不久,门铃就被按响了,来人自然是周渝。
他将手中的几个袋子丢到床上,说道:“几件衣服,昨天目测的尺寸,你穿上看看合不合适。”
“不用了。”杨钦拒绝道,她不是普通的女孩,对衣服的要求没那么高,而且看周渝稳稳当当地坐了下来没有丝毫要回避的样子,她也没粗线条到会在一个男人面前换衣服。
昨晚她也是穿着衣服睡觉的,连被子都没有弄乱,因为她不知道周渝葫芦里买的什么药,不清楚自己什么时候会离开这里,要是有什么突发情况,她也能更快地抹除自己来过的线索,所以她一直很小心地没有在房间内留下什么痕迹,洗完澡后她也将浴室里里外外都打扫了一遍,那是酒店的清洁人员看了也会自愧不如的程度。
这家伙给的衣服,谁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古怪。
“你在防备我?”周渝似乎意识到了杨钦对自己的警戒,笑着说道。
杨钦不答反问:“你是什么时候找到我的?”她可不信周渝是刚好在大街上看到她后把她带了过来。
“从哪里吗……”周渝喝了口红茶,稍微想了想,说道:“大概是……在阿富汗到巴基斯坦的国境处那里吧。”
“……”
杨钦心中的震惊无以复加,要知道,阿富汗是她在离开塔吉克斯坦后第一个到达的国家,之后有陆续经过了巴基斯坦、印度、缅甸,最后来到华夏云南,而听周渝的说法,等于是从一开始她就已经被这个男人所监视着了,她还以为至少是自己来到了国内后才被周渝注意到的。
如此一来,里面的情况就更加令人毛骨悚然了,自己穿越那么多的国家靠的可都是非法越境,其中的难度可想而知,自己要时刻都注意着周围的环境,防止被人发现。而周渝,或者说他手下的人竟然能悄声无息地不被自己发现跟了这么长的距离。也就是说,如果他想对自己不利,那么自己可以说丝毫没有反抗的余地,甚至他都不需要亲自动手,只要匿名给当地政府机关打个电话并提供具体位置,自己就会因非法越境而被逮捕。
整理了一下情绪,杨钦又问道:“你跟着我做什么,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三个月前你可是放我走了的,还为我提供了代步工具——你不会是想要回那辆车吧?车子已经被我卖了,不然你以为我哪儿来的钱一路从那里走到这儿的。”
“你想多了,那种车子我随随便便都能买来几百几千辆……没错,本来我确实是就那么放了你,而且从今往后应该也不会再和你见面了,你是死是活我也不关心。不过就在放你走后没过几个小时,我就接到了一个命令,我觉得要这个命令把你叫上似乎是个不错的注意,所以就来找你了。看你一路上风尘仆仆的也没忍心打扰你,直到你平安到达了甬城才出现和你打招呼。”
“……什么任务?事先声明,我已经不想再做那些暗杀的任务了,我,我已经不想再杀人了。”
听杨钦这么说,周渝怔怔地看着她,然后大声的笑了起来。
杨钦恼羞成怒:“你在笑些什么!”
“哈哈哈哈……”好久,就在杨钦忍不住要把床头的台灯砸过去时,周渝终于停下了笑声,说道:“我在笑,在笑,一个除了杀人以外什么都做不了的人,一个不杀人就活不下去的人,竟然和我说,她不想再杀人了。”
杨钦默然。
周渝说的没错,她除了杀人,什么也不会。
她不会听音乐不会看小说不会唱歌不会跳舞不会弹琴不会做家务不会化妆不会缝纫不会挑衣服不会扮可爱不会扎鞭子不会翻花绳不会看电影不会逛街不会做饭不会洗衣服不会和人讨价还价……她会的只有拿起刀然后用力地挥下去,她这么多年只学到了这些。
她慢慢地从窗前走到沙发上坐下,说道:“也许,确实像你说的那样吧,我除了杀人什么都不会,但是后面一句你说错了,我并不是一个不杀人就活不下去的人,现在开始,我不会再杀任何一个人了,我会正常地生活下去的,就算不会,我也能够学习,一定能够学会的……”
周渝听后,不知为何很怪异地笑了起来,说道:“你知道么,以前我也认识一个人,他也说过和你一样的话,说自己也许确实除了杀人什么都不会,但却不是一个不杀人就活不下去的人……你知道他后来怎么样了么?”
“后来他还是继续杀着人,然后认识了一个女人,和她生下了一个女儿,最后在一次任务中被榴弹炸死了对么。”
“看来你知道我说的是谁啊。”
“你还会和我提除了他以外的其他人么?”
“确实不会了……记得当时他和我说这样一段话时,我并没有想现在对你这样很没礼貌地笑起来——对我知道这挺没礼貌的,但把笑意憋在肚子里不是我的风格。那个时候我们是在一起喝酒聊天,但实际上我也没怎么听进去他在说什么,只想着什么时候能有休假然后回去看望姐姐……哦,就是你妈。”
杨钦没接话,她当然知道周渝口中的姐姐是自己的母亲陈雯,她也听母亲说起过一点,周渝似乎是以前他们家的邻居,小时候和母亲玩的很要好——对,就像以前的自己和阿煜一样,但后来似乎就搬家了,虽然偶尔也会回来看望过几次母亲,但两人之间的交集还是越来越少。直到母亲生下了自己后,他才来得更加频繁,也是那时候母亲才知道,原来周渝的工作是作为赤潮公司的雇佣兵在世界各地执行任务,和杨霆似乎也算得上是同事。
见杨钦不说话,周渝接着说道:“不过他说出那种话的时候我还真的是被震惊了一下……你也应该有感觉吧,这么多年来他对你除了训练还是训练,他这是想把你培养成一台杀人机器啊。”
“……”
“所以我就说,杀人的人,这辈子就只会杀人,即使他会做饭会弹琴会编曲会修车会算账会耕农会各种东西,他也还是只会杀人,他所学的一切技能都是为了杀人而学的,他所有技能的名字都叫做杀人。你看他把你带到身边后都教了你什么?怎么握枪怎么挥刀怎么做炸弹?砍哪个部位用哪种毒草换哪类枪型能更便捷迅速地置人于死地?他只会杀人,所以也只会教你杀人。仔细想想,像他这样的刽子手,在这个世界上,除了杀人还能做什么呢?”
“……”
“你为什么不说话,是觉得我说的有道理还是不屑一顾认为是一派胡言?”
“……他是,我的父亲。”
“什么?”
“他是我的父亲……我不知道你和我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但是,就算他真的只会杀人也好,就算我也真的只会杀人也好……他终归是我的父亲。”
周渝稍微沉默了一会,又说道:“你知道‘父亲’这个词代表了什么吗?”
“……不知道。”她确实不知道,杨霆至死都没能告诉她,什么是一个父亲——不,或许他告诉自己了,只是自己还没能理解而已。
“你会知道的。”周渝将杯中最后的一点红茶喝完,“不过,有一点很明显,作为一个父亲,是绝对不会让女儿亲手杀了自己的母亲,也就是他的妻子的。”
“……”
这句话算是戳到了杨钦的痛处,尽管她已经知道杨霆对自己的感情是如何的笨拙与怪异,但命令她杀了母亲这一点她到现在还不能接受,即使那是母亲自己的意愿也好——有这个必要么?
“你知道他为什么一定要让你来下手么?作为杀手,一时的冷血无情是必要的,但在杀人的时间以外,杀手也是一个人,也有着七情六欲,那时的你还不能算是一个完全的杀手,让你动手确实过于急躁了一点。不过一般的杀手也不会采取这种方式来磨练自己的心境,毕竟这太不人道了,为了那么一点冷酷,要杀死自己最亲最爱的人……会这么做的也只有杨霆那个家伙。”
周渝一边说着,一边用熟练且专业的手法泡着红茶,每一个步骤都相当精细,里面还有很多杨钦不知道具体有什么用的步骤,看上去他对于红茶的要求相当高。
“他让你这么做,因为那是从他那边才流传下来的传统——当年他可是杀了自己全部的家人。”
杨钦瞪大了眼睛,整理着周渝这一句话中的信息量。
“准确的说,家人的概念有些模糊,并不是有血缘的那种。他是孤儿院长大的,所谓的家人就是孤儿院的管理员和和他一样的那些孤儿们。也就是从那件事情之后,他才产生了心理上的变化,认为要成为一名合格的杀手,杀了自己的亲人,是必要的步骤。”
“为什么要……”
“为什么要杀了他们?想知道?”
杨钦点了点头,她想更加了解那个原本一直在自己身边,却从未去了解过的男人。
周渝闭上眼睛,似乎陷入了回忆,许久,他才说道:“这个以后再说。记得我之前提到的么,有一个任务我觉得叫上你似乎很合适,如果你能完成那个任务,我就把这件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你,不会漏掉任何一个细节,不会有任何的隐瞒。”
杨钦一怔,从周渝的这段话中她已经可以知道了,这个故事并不是周渝从哪里听说来的,而是他要讲一个自己亲身经历的故事——当时的周渝也和杨霆在一起。
“如果我不愿意加入那个任务呢?”
“那你就没法知道那家孤儿院当时发生了什么。”
“我也可以不用知道,也能自己去调查。”
“那你就为难我了,你知道么,我不是在邀请你加入任务,而是强制性的。”周渝装作很苦恼地挠了挠脑袋,说道:“如果你不参加的话,嘛,我想想……就把你那个宝贝弟弟杀掉好了。”
“你——”
“哦还有,我不准你回到那个家里去哦,为了任务,你得保持以前的训练度才行,我会给你安排住处的。和上一个要求一样,如果你回去了并被他们见到了的话……那就把他们都杀了吧。”
杨钦紧紧握着双拳,忍住自己想要狠狠地打周渝一顿的冲动——打到死为止。
但她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对手。
不过,此时的她自己也在犹豫着要不要回家,周渝的这几句几乎——不,已经完全是威胁的话语倒是替她做出了决定。
就在杨钦还想说什么时,周渝取出手机来一看,对她说道:“话说回来,你现在这么悠闲似乎不太好啊。”
“怎么了?”杨钦一愣。
“你的那个弟弟,是叫柳煜来着?他被人绑架了哦。”
“诶?”
“嗯,我看看……是在他们学校边上的棚户区,还和另一个女孩在一起,两个人都被关在了房间里,绑架犯的话,似乎是有四个人……诶,已经走了啊。”
他再抬头时,房间内已经没有了杨钦的身影。
“真是心急的孩子啊,刚说她不准和家人见面的,只是试探性地提了一句而已……算了,这次就当做是让他们告别好了,反正以后也会见到的。”
周渝将泡好的红茶倒入杯中,茶水如琥珀般瑰丽。
*
“呼……”
柳煜坐在破旧的床垫上,很想干脆就这么躺下来睡一觉,但床垫实在是太破了,里面的弹簧都露了出来,躺下去只怕会被弹簧戳到自己的背,也难怪床的主人会把它视为垃圾一般丢在房间的角落。
他被带进房间后就被随手丢在这儿了,像是丢垃圾一样。
看了看四周,这是一个不大的房间,没有窗户,天花板上有一块是玻璃,光从那里照进来,房间内也有昏黄的灯光。
一张桌子,六把椅子,两把上放着东西,三把上坐着人,分别是之前看到的那个光头、小平头和还有一个戴着眼镜看上去比令两个要斯文一些男人,还有一把椅子空着,根据之前他们的对话,小平头是老四,光头是老二,眼镜似乎是老三,那么肯定还有个老大,而那把椅子就是老大的,这个团体一共有四个人。
桌上有不少似乎是资料文件的纸张,之前小平头拿给光头时柳煜曾瞄到过一眼,上面是自己的照片,名字,以及自己经常会行走的路线和作息时间。他相信那堆资料不只有自己的,还有其他很多人的,比如江涟。
这不是随意的绑架,而是有预谋的,而且他们迟迟没有打电话要赎金,似乎也并不是为了要钱。
说起来,江涟呢?
他看遍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也没有发现江涟的身影。
“那个女孩呢?”柳煜问道。
光头看了看他,回答道:“在另一个房间——我说你啊,还有时间去关心别人吗,好好想想自己现在是什么处境,我们可是绑架了你啊,你这么冷静让我们很没成就感。”
柳煜没理他,闭上了眼睛坐在那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没过多久,他又问道:“你们的目的是什么?”
三个男人相互看了一眼,均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惊讶——这个才初二的小鬼头被自己等人绑架了,竟然一点都不害怕,还想着从自己嘴里套出话来?
眼镜轻轻咳嗽了两声,说道:“绑架嘛,还能为了什么,当然是为了钱。”
“从我在这里之后,你们一直没有打索要赎金的电话。”柳煜脱下刚刚淋着雨已经湿透了的外套,“当然我也想过可能我来这里之前你们就打过电话了,毕竟我算是你们的意外收获,你们原本绑架的人时江涟才对。但是一般来说,多绑架了一个人应该会再打个电话过去,索要更多赎金才对,要是等对方已经准备好了钱再提高价格,只会变得很麻烦,不仅对方麻烦,你们自己也麻烦,浪费时间,加大了风险。”
“那你觉得是怎么样的呢?”
“不是为了钱,却绑架了我和江涟,而且还掌握了我们那么多的资料,那大概就是和我们的身份有关了,而我们的家庭背景中,能够值得让人用绑架家人来威胁的,就是身为省委书记的我的外公了——也许是因为外公做过或者将要做的某件事损害了你们或雇佣你们的人的利益,所以才用这种方法打算威胁外公让他收手。”
“呵呵,小孩子的想象力还是挺丰富的嘛。”眼镜笑了起来,然后从一旁的垃圾堆里捡起一根木棒,向着柳煜的脑袋狠狠地挥了下去。
柳煜反应还算快,向一旁一躲,但还是被砸到了背部。
咔。
木棒应声折断,剧烈的疼痛从背部传来,柳煜的嗓中一片干涩,连叫喊都发不出声,甚至呼吸也感觉十分困难。
他第一次知道原来被人用力这么抡一棒是这么痛的,背上火辣辣的,像是有烈火在烤,或者是涂了世界上最辣的辣椒油。
见木棒断了,眼镜又走上前来用力踹了柳煜的肚子一脚。
前后都受到重击,柳煜只觉得脑中一片模糊,几乎要晕过去了。
越是看上去斯文的人,发起狠来就越恐怖。
眼镜扭了扭脖子,似乎那一棍和一脚对他来说是一件颇为劳累的事情,他用不屑的眼神看着柳煜,说道:“小鬼就要像个小鬼的样子,被绑架了就乖乖害怕乖乖哭,装什么镇定,还一本正经得分析了起来,你以为你是谁啊。”
然后他对小平头说道:“老四,你,去把那个女孩也带过来。”又看向光头,说道:“老二,再联系下老大,让他速度快一些。”
趴在床垫上的柳煜确实很想哭,但是哭不出来,他也很害怕,但怕到了一定地步反而就冷静下来了。
江涟被带到了自己身边,看上去没什么大概,只是昏迷着。
他开始回忆着自己看过的书和电影里那些人遇到绑架的是用什么方法解决的——如果他再成熟些,就会知道那些方法之所以能够成功,百分之九十以上是因为一个叫做“剧情需要”的重要成分在作祟。
“喂……”他用微弱的声音喊着那几个人。
眼镜回过头来,很不耐烦地看着柳煜:“又怎么了,还有什么高谈阔论没说么?”
“如果……如果我死了,你们会不会很麻烦?”
“哈?”
“应该会很麻烦吧,绑架这种事情就跟做生意一样,一手交钱一首交货,但如果货是残次品或者本来就是报废的,那付钱的那一方肯定会很不高兴,把店面给举报了吧。”
说着,柳煜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小刀来,刀尖对准了自己的胸口。
“把你们的目的告诉我,我也许还会帮你们想想办法,最后好聚好散,不然的话,我可能会做一些发疯的事情……”
见此,光头和小平头都站起了身,有些紧张地看着柳煜,眼镜却一点都没有惊慌的意思,脸上满是嘲弄:“那你发疯啊,发疯啊。”他才不信柳煜敢真的刺下去呢。
眼镜又说道:“你装样子给谁看呢,你以为我们会被你吓到?再说了,就算我们告诉了你,你又能怎么样呢?你能帮我们想出什么办法?好聚好散?这话说出来你自己信么?”
柳煜有些骑虎难下了,他确实只是想吓一吓他们,但他也没想好没吓唬住该怎么办,更没想好如果真的吓住了该怎么办。放自己走?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他们就算真的让自己受伤也不会放自己和江涟走的。而现在看样子并没有吓唬住他们,自己的这种举动就显得很蠢了。
他毕竟还只是个小孩子,考虑问题片面,解决方法幼稚,自以为能够处理很多事情,但事实上他什么都做不到。
而这时候,他就将自己推进了一个很尴尬的境地中。
手中的这把刀,刺还是不刺?
刺的话,他怕疼,还会流血,虽然他知道刺哪个地方不会致命,但那也只是从书上看来的,没有实际体验过谁能保证,万一真的死了怎么办。
不刺的话,就更显得自己蠢了,对方本来就没有被自己吓到,认准了自己不敢刺,要是真的不刺,不是会完全被对方看扁了?
这是生命和幼稚的自尊心之间的矛盾。
如果是几年后的柳煜,他就绝对不会刺,先保住命再说。面子?面子值几个钱,能吃吗?人不要脸才会天下无敌啊!
但这时候的柳煜显然没那么高的思想境界,可怜的自尊心战胜了对疼痛和鲜血的恐惧,他一咬牙,向自己的肚子刺了下去——也没敢刺的太深,怕真出事。
只觉得钻心的痛,也不知道自己具体刺了那个部位,刺了有多深,手心只觉得黏糊糊的,柳煜整个人被痛觉支配着,都没法控制自己低下头,用眼睛瞄了一眼,手上确实已经都是红色的血液了。
他差点痛昏了过去,但努力让自己保持着清醒,他想看看那些人看到自己真的下手了会是怎么样的表情。
光头很震惊,小平头也差不多,只有眼镜露出一副厌恶至极的表情,快步走上前来夺过柳煜手中的刀,将柳煜的脑袋按在床垫上,恶言相向道:“小畜生真会给我们找麻烦,你以为这样就能改变的了什么了吗?不过让你说对了,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情对我们来说还真是有点麻烦。老四,快拿点能止血的东西来。”
“哦……”小平头听到吩咐后立刻开始翻箱倒柜起来,过了一会儿,他才有些羞愧地问道:“那个,什么东西能止血啊?”
“药膏,绷带啊!”
“这里怎么会有那种东西啊。”
“那就冰块,盐水,面粉——辣椒粉也行!”
“可是这些也都没有怎么办。”
“……”
眼镜看上去被小平头气的不行,这时候他才觉得事情好像真的变麻烦了。
咔擦——
还没等他再说什么,天花板上的那块玻璃碎了,碎片洒落到里面,正好在下方的光头急忙躲闪,但脑袋上仍被玻璃渣子划出了几道浅浅的痕迹。
“怎么——”话还没说完,一个黑影从上面飞下,直接骑在了光头的脖子上,将他压倒在地。
小平头喊道:“谁!”
眼镜没有喊,用这种方式进屋的肯定不会是和他们一伙儿的,有功夫喊话还不如在第一时间动手将其制服住。
他拿起一旁的椅子就往入侵者的房间丢了过去,也不管会不会伤到被压在那人身下的光头,然后用从柳煜手里夺来的刀刺了过去。
入侵者反应很快,躲过了那把椅子,任由它砸到光头身上,然后身形一闪,很快便冲到了眼镜面前,腰部下沉,一个肘击就让眼镜痛得弯下了腰,随后再往后一甩腿,将企图偷袭的小平头掀翻在地,又往他的脸上补了好几拳,让他暂时失去了行动的能力。
和那些专业训练过的人相比,即使是水平比较高的小混混,那也还是小混混,上不得台面,对付他们还是很轻松的。
柳煜迷迷糊糊的,只觉得有人突然冲了进来,将三个人打翻在地,他努力地睁开眼向那边看去,只觉得还站着的那个人,背影好熟悉,好熟悉……
“姐姐……”他有些不确定地叫出了声。
杨钦浑身一震,但没有回头。
她听说柳煜被绑架了以后,脑子一热就冲过来了,棚户区那么多房子,她都没问是哪一个,就这么瞎找了一会儿,然后就看到被丢在路旁的伞和不远处一个门前一根明显是打到什么东西上而弯曲了的铁管。
她在房子外面观察了几分钟,确定是这里以后,便破窗而入。
她还没想好见了柳煜要怎么办,毕竟之前自己一直都在躲着他,但那时候她也没管那么多,直到现在她才开始考虑这个问题。
“阿煜……”
最终,她还是忍不住回过头去,看向那已经不知道多少年都没有正眼注视过的双眼。
她注意到,柳煜的肚子上正冒着鲜血。
再看向那个眼镜原本要刺向自己的那把刀子,上面还沾着血,她就很生气,气的想把这些家伙碎尸万段,她以为是他们刺的柳煜。
但是她还是忍住了,因为柳煜还没有失去意识,还看着自己,她不想让柳煜看到自己杀人的样子。
“姐姐……”柳煜又叫了她一声,挣扎着想爬起身来,却怎么都提不起劲。
杨钦看了看四周,翻了翻柜子,从柜子里找到了一卷绝缘胶带,她走到柳煜身边,拉起他的衣服,简单的拭了拭伤口边缘的血,然后撕下了一截胶带来,贴在了上面。
绝缘胶带感觉似乎很不卫生,可能会使伤口感染,但当务之急是要止血,这东西的止血效果却是出乎意料的好。
“嘶——”柳煜倒吸了一口冷气,似乎是觉得很痛,但手却牢牢地抓住了杨钦的手臂,怎么都不愿意再放开了。
杨钦有些为难的看着柳煜,事实上柳煜抓着她的手并没有多少力气,她很轻松就能挣脱开来,但她也不愿意挣脱,也想尽可能多和自己的弟弟待一会儿,毕竟以后就可能没有这个机会了。
两人就这样看着对方,一时间竟都说不出话来。
杨钦有好多想说的,但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说起来为好。
柳煜有好多想问的,但又觉得那些似乎都已经不重要了。
做杀手这一行的,十分忌讳在工作时间分心。
杨钦此时的大脑装满了柳煜的事情,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背后的门开了,一个男人拿着一把枪对准了自己。
砰。
枪声响起,杨钦急忙回头,却见那个持枪的男人已经倒下了,门后出现了周渝的身影。
“你还不够合格啊。”周渝说道,将手中的枪收回腰间的枪套中,“好了,这次就算例外吧,从今以后就要遵守和我的约定了,不遵守的后果你知道的吧,我们是不是该走了?”
“我……”杨钦看了看周渝,又看了看柳煜,她实在是不想在这时候离开。
但是,不离开的后果她也清楚,如果她不参加那个任务,周渝就会杀了柳煜,如果她和家人接触,周渝就会杀了所有人。
她咬了咬牙,正要挣脱柳煜的手。
“姐姐……”柳煜低吟道,他的手稍稍用上了点力道,他听到了枪声,但浑浑僵僵的大脑一时没反应过来,也没听到周渝的说话声,没有意识到他的存在。他只知道姐姐好像要走了,又要离开他了。
“该走了,我已经报警了,警察很快就会来,你不用担心他们的安全,地上的这几个嘛……”周渝走过去,一人踩碎了一根大腿骨,“他们没有行动能力了,可以放心了吧?”
杨钦看向柳煜,柳煜也看向她,浑浊的双眼中满是渴求,她知道,只要柳煜用这种眼神看着自己,自己是永远都走不掉的。
她一狠心,抓起手边能够得到的铁棍,向柳煜后脑一砸。
那是人体神经最集中的地方,她掌握了力度,足以让人晕过去,但不会造成后遗症,这种恰到好处的力度她练了很久才学会。
见柳煜晕了过去,杨钦才轻轻地挣脱他的手,恋恋不舍得看了很久,直到周渝再次不耐烦地出声提醒,便一起离开了,临走时还带走了那具被他们枪杀的尸体——这种地方枪械不比国外,还是比较少见的,如果有枪杀事件那么事情的严重性就不一样了,为了避免麻烦还是伪装成这个人失踪了更为方便。
不知过了多久,柳煜悠悠转醒,只觉得肚子上好痛,后脑勺也好痛。
他看向四周,姐姐已经不在了,但是一地的玻璃渣子和躺在地上的三个人足以证明她来过。
她去哪儿了?
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他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
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那里贴了绝缘胶带,是姐姐给自己贴的。
“姐姐……”
他走到那个眼镜身边,低声问道:“我姐姐呢?”
眼镜没说话,只是用一种能将人撕碎的眼神看着柳煜。
“我姐姐呢?”柳煜又问了一遍。
没有得到回答的柳煜有些急了,脸部肌肉呈现病态的扭曲,看上去真的有些发疯了。
“我姐姐呢!”他吼了起来,却感觉肚子的肌肉被抽动了,除了痛处外,血似乎也从胶带的缝隙中流了出来。
他没管自己身上的血,看了看四周,捡起那个杨钦将他击晕的铁棍,狠狠地向眼镜砸了下去——就像之前眼镜砸他一样。
“我姐姐呢!我姐姐呢!”
他一边砸一边喊着,一棍接着一棍,一声接着一声,似乎永远都不会停下来。
越是看上去斯文的人,发起狠来就越恐怖。
不知过了多久,他看了看自己身下已经奄奄一息,不知道有没有被自己打死的眼镜,柳煜转移了目标,看向了早已用惊恐的眼神看向这边的小平头。
他拿起微微变形了的铁棍,向小平头走去。
小平头害怕地直摇头,连话都说不出,柳煜没理他,甚至都没开口问“我姐姐呢”,直接就上去狠狠地挥着铁棍砸。
另一旁,床垫上的江涟醒了过来,她一眼就看到了在一旁不断挥着铁棍的柳煜。
“阿煜……阿煜你在做什么——啊!!!”她看到了一旁躺在地上生死不明浑身青紫的眼镜。
她赶紧冲了过去,站起身来的那一瞬间脚有些软,但她没顾上这些,踉踉跄跄地跑到了柳煜身边,一把抱住了他的腰。
柳煜没理她,似乎根本没感觉到她的存在,还是自顾自地挥着棍子。
“阿煜快停下,快停下!你会打死他们的!”她喊着,但柳煜却无动于衷,“阿煜你……你流血了?这是胶带?怎么回事?快别动了,血越流越多了!”江涟摸到柳煜的伤口,急的哭了出来。
似乎直到这时,柳煜才反应过来,停下了动作,头部机械性地扭了过来,看向抱着自己的江涟。
他的脸色一片惨白,就这样晕倒在了江涟怀中。
*
“阿煜,阿煜!”
“醒了,他醒了!医生呢,护士呢!快去叫人来啊!”
“太好了,醒了就好,醒了就好,没事了,没事了……”
柳煜醒来后,只觉得身边围满了人,眼前是雪白的天花板,鼻子还能闻到那熟悉的药水味。
眼珠转了转,身边是母亲,舅舅,还有外婆,都是家里的人,外公在窗边打着电话,看上去很生气的样子。
还有在那儿哭的,那是……
“姐姐……”
“诶?阿煜你说什么?”陈霙问道。
“姐姐……”柳煜从被子里伸出手来,颤抖着向江涟伸去,“姐姐……”
“阿煜……”江涟没想到这声姐姐是叫自己的,其他人也都没想到,但此时要做什么,江涟很清楚。
她握住柳煜的手,说道:“阿煜,姐姐在这儿,姐姐就在这儿,你没事吧,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
“姐姐……”柳煜的声音很小,虚弱地就像自己将不久于人世一般,“姐姐……没事就好,没事……别走……”
“姐姐没事,姐姐不走。”江涟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滴在病床的床单上,“姐姐不走,姐姐一直都会在你身边的,你要好好的,好好的……”
似乎是得到了保证,柳煜看上去有些放心了。
陈霙将前来检查的医生叫到一边,那是她的朋友。医生挥了挥手,示意护士继续检查。
“你老实告诉我,阿煜的大脑有没有受到损伤,就是……记忆那方面的。”
“这个……”医生有些不确定地说道:“根据ct图看,稍微有些小损伤,但没什么大毛病,休养一段日子就好了。不过大脑这种地方也没人说得清楚,记忆方面有没有变化也是很难说的。”
“如果记忆有变化,有没有那种,就是……把一个人当成另一个人的情况?”陈霙想起刚才柳煜叫江涟姐姐的事情,那孩子可从来不会叫江涟姐姐,他会叫姐姐的只有杨钦一个人,但杨钦现在已经失踪那么多年了,这声姐姐显然很奇怪。
“嗯……心因性记忆篡改吧,那种案例很少,不过也不是没有。就是当一个人受到某些事物的刺激后,将自己记忆中那些觉得不合理或是自己不愿意接受的事情强行改写为自己能够接受的记忆……你是说你儿子他——”
“以后再说。”陈霙赶紧停止了这个话题。
看着病床上柳煜和江涟握在一起的手,本该为儿子醒来而高兴的她的脸上却满是愁容。
*
医院旁的大楼楼顶,杨钦拿着高倍率的望远镜,看向医院的病房,从这个角度正好能够看到病床上的人。
看着那个男孩和女孩握在一起的手,她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扎了一下。
“他安全了吧,看够了么?”身后,周渝问道。
“嗯……”杨钦收起了望远镜,闭上眼整理了一下情绪。
再睁开眼时,她已经化为冷面的修罗。
“走吧,去谈谈你说的那个适合我的任务。”她说道,将望远镜递给周渝,率先走下了楼。
周渝没有立刻跟上,而是拿起望眼镜看来柳煜的方向一眼,笑了起来。
“如果我把他也拉到实验里来,会不会很有趣呢?这丫头见到自己的弟弟也在实验中,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呢……想想就觉得很有意思啊。”
他取出随身携带的小型笔记本,打开其中的一页,那上面只有两个字,杨钦。
取出笔,他在上面又写下了两个字:柳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