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继宗刚从天牢里出来,看来和魏贤的话起了作用,虽然仇彦斌没受到太好的照料,可至少没有遭受皮肉之苦。
牢中的罪将似乎也从自己的处境感受到端倪,他隔着囚房拉着武侯的衣角恳求道:“将军答应我,千万别为彦斌做屈膝之事。”
刘继宗将他的手放入掌心,轻轻地拍了拍他的手背道:“没事的,我会想办法救你出来的。”
“将军,我不怕死。”仇彦斌拽着刘继宗的手死死不放,“我是怕李柏松和就在泉阳的弟兄们死的不甘心哪。”
刘继宗半塌在轿子中,方才的对话依旧历历在目,外头的拜谒声打破了他的思绪:“翰林学生,于申言旧徒特来拜见武侯。”
轿子的窗帘被掀开,一名儒生跃入武侯视野之中,此人面若中秋之月,鬓若刀裁,眉如墨画却丝毫没有女气,而身上一袭绣绿纹的紫长袍更是将他衬出一副书生意气。
“于申言......”刘继宗回想了些时候终于记起此人:“那不是前首辅杨清涟的旧师么?看你这年纪,该不会是杨大人的师弟?”
“正是。”李玉璋俯首答道。
“这么说来你也是来做说客的?”
“说客自有人来做,学生今日是有东西给武侯过目。”书生神秘道。
“哦?那随本候入府吧。”刘继宗被吊起性子破例准许。
“诺。”李玉璋退到轿子后边跟着它走入了武侯府。
书房里,两人一站一立,刘继宗先开口道:“是什么东西需要如此隐秘。”
“将军请看。”李玉璋从怀中掏出一本厚厚的册子,拿进一看竟是当初杨清涟在牢中托付给白落凤延秦府的帐薄。
武侯接过后开始细细端详,还没翻了两页面色大变,立马抬头质问道:“这种东西怎么会在你手里!”
“是有人留给学生的,不过这只是抄本,可能那个人对学生也并不完全放心。”李玉璋平静道。
刘继宗却大吸口凉气,区区一指厚的账本却是记载延秦府六年以来开采金矿出入凭证,而其中上缴给朝廷的不足一成!随着他查看的越多心跳速度也变得越快,当他翻到最后一页时两张薄薄的信纸掉了下来。
武侯伸手展开,仅瞧了一眼整个人险些从座位上跌落下来,里头写的正是当年杨清涟承诺将五成的盈利让与魏贤的书信,而另一张则是魏贤答应帮助杨清涟提升官阶的回信。
“账本是抄本,信却是出自原手。”李玉璋附加了一句,脸上更加坦荡,“如今我敢将此物先给武侯那便不怕武侯将它泄露出去。不说其他,哪怕里面记下贪赃的银两都够寻常官员杀几回头了。”
“既然如此你直接交于圣上,又何必多此一举拿给我看。”刘继宗突然有些让李玉璋进来,手里的账簿简直是块烫手的山芋,一旦被阉党人所知,纵使是他身为异性往后也不一定架得住他们群而攻之的阵势。
“但魏贤不是寻常官员。”儒生没有任何忌讳单刀直入道:“单纯拿北征御蒙来说,将士粮草军饷还要东挪西凑才勉强足够,这些事情岂是一道奏纸弹劾能解决了的?”
“凭此账本尚不能言胜,本候一介武夫又能做什么?”
李玉璋直起身子,不顾身份阶层双手按在书桌上沉声道:“武侯说的没错,田土赋税、盐铁课税、运河堤坝工程只要查起来贪墨者绝不止账本中所记人数,贪墨钱财也绝不仅仅只有区区两亿三千石,不止延秦一处,京都十三省还有更多这样的人!”
“但他们为什么能夠在数年来肆行贪墨而愈贪愈烈,就是因为在他们头上有一群权势昭天之人。”儒生越说越气愤,完全抛开书生文绉的形象:“自阉党兴起以来,莫说朝廷百官,哪怕亲王,郡王,皇室,宗亲不是屈尊淫威就是同流合污。”
“李翰林,有些事说不得。”刘继宗想要制止。
“就是人人皆知,人人不言!”李玉璋激动的站起:“阉党拉拢皇亲贵族,借规制允诺私利,贿赂之财可谓见者心骇,一个亲王一年供禄米五万石,钞两万贯,锦缎六十匹,纻丝三百匹,绢五百匹,纱罗一千匹,冬布一千匹,夏布还要一千匹,其他开支更是繁不胜举。”
武侯见劝不住他的架势,只能任由他愤慨:“而皇室宗亲,宫中宦官,各级官吏所兼并田庄占天下之半皆不纳赋,小民百姓能耕之田不及天下半分却要纳天下之税!”
“李翰林莫忘了本候也是你嘴里的高官权贵。”刘继宗苦笑道。
“没错,武侯也占了其中一份。”没有虚伪回避,也没有见风使舵,有的只是痛心疾苦:“就拿延秦而言,每年存留粮米四十三万六千石,可供给府衙禄米却要一百一十三万石,两年存留之粮尚不能供皇室一年禄米,恶水穷山被逼无奈怎会不生刁民!”
“你说的没错,本候若不与魏公公好交好怎能得到如此之高的俸禄。”刘继宗果断的承认下来,可下一刻他的神情变成无人知己的痛怒:“可没有这么高的俸禄,朝廷又不付军饷,本候如何养的起刘家军!没有刘家军谁去守北关!你还是我?”
“军饷何去武侯心中不知?”面对愤怒,儒生没有半分畏惧:“拔除阉党贪官,武侯还需以私囊济公事么!”
刘继宗在白落凤之后,再次落阵下来,他痛苦地用手掌掩盖住脸叹道:“若与之为敌,彦斌便真的没救了…本候不想到最后一个人都留不住啊…”
这句刘继宗用来推辞的借口,何尝又不是他的真心话呢?
谈话不悦而终,李玉璋带着不甘离去。
短短两日,从白落凤到李玉璋,甚至是牢中的仇彦斌似乎都在逼着李继宗迈出一步,他们清楚当今朝廷唯有手握兵权的武侯还存有与魏贤叫板的实力。
可刘继宗就是不愿踏出那一步,因为在他眼前有无数曾与阉党作对的人尽皆倒下:于申言、杨清涟以及无数东书党的成员最后都死无葬身之地!
他不想冒这个险,也没必要去貌这个险,官僚的思想已经逐渐腐蚀曾经惩奸除恶的心,康嘉的所作所为亦是寒了过去忠贞不渝的念,保家卫国是他的军职,除此以外朱家的江山任姓魏的折腾去,与他何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