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如山伤的很重,半个身子都已没了,只有肩膀上的一颗脑袋,还算完整,他的血似乎已经流干滴尽。
任谁都明白,安如山伤成这个样子,已经是回天乏术了。
曲扬正老泪横流的站在床边。
安如山的呼吸低不可闻,细若游丝,随时都有咽气的可能。
安如山是显形境界的道术高手,纵使身受百日噬魂丹之毒的折磨,但一般寻常的修真者,也是绝难能够将其重创成这副惨样的。
曲扬面色惨白的望向吕光,目中露出痛苦之色,无语凝噎。
白玉京从怀中摸出一枚纯白如雪的丹药,塞入安如山嘴里,长长的叹了口气:“这粒回光返照丸,可使濒死之人,暂时恢复神智。”
吕光黯然垂首。
他知道白玉京的意思,服食此药,也就意味着,安如山必死无疑。
片刻后,安如山发出一声梦呓,他缓缓睁开眼睛,他的瞳孔此时竟是一片血红之色,令人一眼望去,心生恐惧。
曲扬嘶声唤道:“安老!”
安如山勉强笑了笑,“曲老弟,老朽要走了。”
曲扬悲恸欲绝的道:“都是我害了你!”
安如山喘着粗气,忍痛道:“能保你一命,我死而无憾。”
白玉京本是一个绝情寡义的人,这时眼见两个年过古稀的老人,泣不成声,心中不禁升起几分恻隐悲伤之情,他轻声问道:“安如山,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安如山用力抬着头,目光一一扫过站在山洞里的人,最后把视线落在吕光身上,“小友,请恕老朽不能为你画完八阵图了。”
吕光沉默着,没有说话。
安如山果真是一个知恩图报信守诺言的人,他到临死的这一刻,居然还想着去报答吕光的救命之恩。
安如山继续说道:“白白”
白玉京道:“你说。”
安如山吭哧吭哧的道:“待我死后,将我的尸身焚化,接着把我的头七阴神封印在那四幅阵图之内,法阵便能永远”
白玉京抢先道:“我晓得怎么做,你放心就是。”
“好,少陵道派,总算是不至于断了传承。”安如山额头上凸起一条条青筋,声音低沉的道,“吕小友,你想振兴道门,一定要联合世间所有残存的道派,一切就拜托你了。”
吕光郑重的点了点头。
安如山的嘴唇在不断颤动,他目中泛起柔光,“颦儿,走近些,让我好好看看你。”
曲颦儿眼眶微红,低着头靠近石床。
安如山盯着她看了许久,突然叹道:“可惜”
这是他在世上所说的最后两个字。
他的眼神骤然涣散,失去焦点,一只胳膊垂向地上。
曲扬泣声喊道:“安老!”
世间或许只有一株还魂草,白玉京踏遍山河,耗时十七载,费尽千辛万苦,才寻到那株仙草,最后救回了吕光一命。
人死如灯灭。
安如山这盏在风雨飘摇中的孤灯,终究还是熄了。
他走的并不安详,仿佛还有许多未了的心愿,死不瞑目。
谷中本是四季如春,微风和煦,然而这一夜,却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冰雨。天色晦暗,狭小的山洞里,每个人的脸色也都阴霾密布。
吕光静静的坐在石凳上,看起来仿佛很伤感,也很疲倦。
修道者视肉身躯壳为渡海木筏,不讲究入土为安,多数是火化焚尸,将骨灰撒于水中。
料理完安如山的后事,众人的心神已是极其疲惫了,活着的人,看到垂暮之年的老人抱恨归天,心中多少是会生出一些悲戚伤怀之意的。
生命无限好,只是终有尽。
这也是古往今来,为何修真者与修道者,苦求长生的根源所在。
没有人想死。
白玉京靠在一面石壁上,看着冷冷清清的洞府,心情复杂。
他在迷津渡口的花船上,已见惯了悲欢离别、生老病死,他本不该像其他人这般情绪低落的。
“是什么人?”
他轻咳一声,打破了这岑寂哀伤的氛围。
白玉京的问题简单明了,寥寥几字,但身在洞府内的诸人,均是明白他话中的含意。
是谁伤的安如山。
曲扬一行人在离开山谷后,这一天两夜之中,究竟又发生了何事。
吕光转头看向曲扬。
曲扬尽量压下心头悲伤,眸中闪过一丝惧色,嗓音沙哑的说着,“是靖道司的监察使。”
吕光疑惑道:“区区监察使,最多是炼气五层的修为”
曲扬摇头道:“小友有所不知,各郡城的监察使,其实力良莠不齐,有高有低,我和安老在城内遇到的那人,已是气功宗师的境界了。”
白玉京一针见血的道:“你们的身份暴露了?”
曲扬缓声道:“没有,那位监察使是恰好碰到了我们。”
吕光皱眉:“如此说来,这位监察使,并不知晓你和安老就是从琅琊郡城里逃走的道人?”
曲扬点头道:“的确是这样,靖道司已广发海捕文书,缉拿二位小友。不过,告示上倒是并未提及安老名讳。”
“是琅琊城的监察使?”白玉京问。
曲扬沉吟少许,推断道:“此人名叫周鸿,听其言谈应该是。”
吕光重复道,暗暗记住此人的名字,“周鸿”
曲扬叹息一声,“我和安老易容佯装成贩夫,本想入得郡城,暗查打探一番。可那监察使突然毫无征兆的就大开杀戒,把排队进城的百姓,尽数屠戮。我们这才不得不反抗逃命。”
白玉京紧蹙眉头:“奇怪,虽然平时靖道司视百姓性命为粪土,可断无在光天化日之下,就敢肆无忌惮杀戮的道理。”
吕光犹疑道:“难道说靖道司是在严禁消息,怕有人传播那夜发生在红牌楼巷中的事。”
曲扬思虑道:“一路走来,世人皆说是妖龙乱世,即便是那追捕的文书上,也不曾写明经过,只提及要全力捉拿你们二人。”
白玉京冷笑道:“他们又不晓得我是谁。”
曲扬嗫嚅着道:“知道,公文上写明是白玉京和长生殿殿主。”
吕光哑然道:“白兄,你的盛名果真是威震四方啊。”
白玉京风轻云淡的道:“无妨。”
曲扬小心翼翼的望了他一眼。
眼前这个样貌清秀的年轻人,竟然就是声名赫赫,名扬四海,搅动庙堂风云的白玉京。
传闻几十年前,七大王侯各自拥兵建国,叛逆周朝这等大事,其间就有着白玉京的推波助澜。
曲扬转首又将目光定格在吕光身上,更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位自称是龙虎山传人的小友,居然就是那大闹丹元大会的长生殿新任殿主。
想到这里,曲扬再也难掩激动心情,迫不及待的道:“二位小友瞒的我好苦啊。”
吕光见其脸上这副表情,已然猜到曲扬知晓了他和白玉京的真实身份。
当下他也便不再隐瞒,道歉道:“事急从权,当时晚辈担心殃及曲老丈,才未曾把我的来历讲清道明,还望老丈不要心生芥蒂。”
“大哥哥,你真是那个在丹元大会上大杀四方的长生殿道人?”曲颦儿欣喜的惊叫一声,说话间,她脸上浮起一层哀怨,“哼!那你还骗我们说什么龙虎山。”
曲扬瞪了她一眼,嗔怒道:“颦儿,不得无礼。”
吕光洒然道:“颦儿天真无邪,老丈不必苛责她。”
曲扬犹豫了一会儿,从袖笼里掏出一片红色竹简,无比担忧的说道:“小友且看,你的身份,现在已经传遍修道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