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薄暮,东屏城。
钟家别苑。
这片庄园是钟家在城郊的一处产业。
院中有棵银杏树在风里簌簌作响,年关将近,在北方这样的时节里,树叶本该早已凋零落尽,但在南方荒州,叶的翩跹跌落,却才刚刚开始。
身穿水绿色长衫的白脸少年,正伫立在窗边,垂首沉思。
屋里还有两个人。
“钟公,今日有劳了。”
片刻后,一个尖锐的声音徐徐升起。
钟神秀头也不回的问道:“大仙,眼下还差多少滴心头热血?”
金蟾仙童皱眉道:“三千零三对年轻男女。”
钟神秀亦紧紧皱起眉头:“六千多人……”
金蟾仙童应道:“是。”
对于身前这位荒州钟氏一族的麒麟公,金蟾仙童心中没来由的有股惧意,纵使他是超脱生死的神魂鬼仙,但他仍是对那头麒麟瑞兽,有些忌惮。
远的不,就大周创国初期,钟常度凭借着双袖龙钟和麒麟瑞兽,威慑天下,谈笑间强敌灰飞烟灭。
他的辉煌往事,至今仍在被修真者争相传颂。
钟神秀得其真传,成为这一代钟家的麒麟之。
时至如今,钟神秀的名字甚至比钟氏一族当代家主钟无陵更受世人熟知。只因麒麟瑞兽的名头,委实太大。
钟神秀目不转睛的盯着窗外那棵摇曳在风中的银杏树,他的心情此时亦泛起波澜。他沉吟道:“离大年三十,还有半月时间。”
金蟾仙童忧心忡忡的道:“杀人取血,倒并不耽误什么工夫。关键是现在姜家的人把那些巫浪城的流民给保护了起来。这就不太办了,咱们总不能大张旗鼓的闯进城里杀人吧?”
钟神秀冷笑道:“看来得用点计谋,来个调虎离山。”
金蟾仙童挑眉道:“哦?公有主意了?”
正在这时,屋外有个声音低声唤道,“四公,有急报。”
钟神秀轻咳一声,道:“进来。”
屋门打开。
下人双手垂在腰间,恭敬道:“据线人密报,姜家的鱼龙卫已于今天清晨,大肆出动,离开姜水城,向巫云山进发。”
钟神秀脸色变了变,询问道:“消息可准?”
下人毫不犹豫的道:“千真万确!”
金蟾仙童此刻已忍不住的跳起身来。他气急败坏,咬牙切齿的道:“姜—如—望!这老不死的东西,居然敢对我动手!”
钟神秀朝下人摆了摆手道:“知道了,你先下去。”
下人神色恭谨的退出房间。
金蟾仙童犹在破口大骂。
他的眼睛眯起一条细缝,阴恻恻的道:“既然如此,那就正好趁着姜水城防卫空虚,咱们速去……”
他一语未必,便被钟神秀打断道,“不可!姜家鱼龙卫人数众多,他们既敢光明正大的去剿灭你在巫云山的巢穴,只怕也是布下了万全之策。”
钟神秀思索半晌,眼睛蓦然一亮,随后从容笑道:“不过,我们倒是可以利用此事。这样…大仙,你与河童前辈,先行返回巫云山,去阻挡那些来犯之人。”
久久不曾发言的河童真人,这时目中露出疑惑,狐疑道,“目前应该是心头热血更为重要一些吧?金蟾那个徒有虚表的道门根基,灭了也无妨。”
金蟾仙童嘴角抽搐了下,道:“你还真是站着话不腰疼,你知道本大仙耗费了多少心神,才收到那些弟的吗?”
河童真人劝道:“金蟾,事有轻重缓急,该舍则舍。此际我们恰好可以再潜回姜水城,暗中收集‘心头热血’。”
“我了这样不行。”钟神秀语气坚定的否决。
金蟾仙童抬起头,深深的瞧了他一眼。
钟神秀脸上浮出自信的笑容,继续道:“为今之计,你们速回巫云山,想尽一切办法,拖住姜氏族人,最好能令他们不断再增派人手。至于采集心头热血的事,就交由我来办!”
金蟾仙童与河童真人相视一望,异口同声的道:“妙!”
“此计甚妙!”金蟾仙童赞不绝口。
钟神秀道:“二位敬请宽心,我一定会加快进度。”
金蟾仙童决定道:“好!”
钟神秀嘱咐道:“虽现在安南侯形同傀儡,被你们所控制,但大仙切勿低估了靖道司的势力,心被他们的眼线发现荒州的这番变故。”
金蟾仙童点了点头。
屋外的风,愈发的大了。
钟神秀想着,看起来,今夜仍会有雨。
……
雨,雨下在姜水城。
荒州的冬雨凉意彻骨,竟似冰雪一般。
夜,姜府,西苑厢房。
屋里只有白鬼和吕光两个人。
烛光妖娆,满室生辉。
白鬼的脸庞在灯光的掩映下,露出一抹哀愁。她长长的叹息一声:“今天你不该告诉姜如望,你拥有赤睛白虎的事。”
吕光自从那‘春秋一梦’之中苏醒过来后,白就变得有些疏远他。平日总是呆在虚袋里,酣然大睡。
最近白却是很喜欢和白鬼待在一处。
此时此刻,白鬼将白抱在怀中。
吕光愣了愣,苦笑道:“即便我不主动,但颜姐也是知晓这个秘密的。姜伯父也并非外人,你多虑了。”
白鬼摇头道:“他终归是姜氏家主,所思所想,皆从家族利益出发,一切的行事准则,都是以姜家的兴衰为基点。上古灵兽,有多么珍稀灵异,不用我多,你自然也明白。”
“道不同不相为谋。他们毕竟是修真者。”
过了片刻,她又补了一句。
吕光笑道:“无事,白早已认我为主,谁也抢不走它。”
正眯着眼打鼾的白虎,似乎听见了他这句话,发出一声不满的低吼,朝吕光示威般的晃了晃的虎爪,接着又打盹睡去。
白鬼道:“你有白这个底牌在,我也就放心了。”
吕光听她话语间一片哀伤之意,心里不禁咯噔一下,皱眉道:“怎么了?莫非你神魂显化成‘怒目天王’,伤了道心?”
白鬼叹道:“我的风灾大劫要降临了。”
吕光吃惊道:“什么?你不是早就度过风灾了吗?”
白鬼嗤笑道:“世人传言,多有不实。如若我真的度过风灾大劫,此际又怎能留在太虚幻境。”
吕光道:“以你的道术修为,难道也没有把握?”
白鬼道:“殊不知,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我的道境越高,风灾大劫的威力就会越大。难,很难,秋风未动蝉先觉。至诚之道可以先知,修行到我这个境界,已是可以大致推演出,风灾一劫的来临之期。”
“大概在什么时候?”吕光急忙问道。
“半个月后。”白鬼落寞道。
吕光满腹疑窦,满脸不解的道:“古往今来,世人皆生灵寿命,至多只有三百年。但你并未度过风灾大劫,怎么……”
白鬼知道他想问什么,立刻截口道,“三百年的寿元大限,是从修行者度雷灾的那一天开始算起。就像你,从闻道开窍以后,如果百年之内雷劫都未能降临,那么即使你最后度不过风灾一劫,也能活在世间四百余年。”
吕光恍然大悟。
原来是这样。
白鬼神情凄楚,默默道:“修行到你这般地步,我已无力再传授你什么道术。而今你道境不稳,我本欲打算让你炼化金蟾仙童的神魂,令你道心无暇。可如今中途又突生变故。唉,是我把当今天下的局势,想的太过简单了。也许我早已不是那个纵横睥睨,打遍天下无敌手的螣蛇鬼仙了。”
“你千万不要这样想。”吕光劝慰道。
白鬼勉强笑了笑:“夜深了,睡会儿吧。”
她抱着白,起身走出房间。
吕光坐在桌前,若有所思的凝望着烛台。
前途未必光明,但只要心中有光,则黑暗无所遁形。
他坚信,自己必定能够重振道派,铲除靖道司。到那时候,他就有资格,去到‘禁地牢笼’,将吕氏全族给解救出来。
一夜无话,天亮后,城里又死了很多青年男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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